曲 宏
理解这本书是有难度的。《鸢回头》是对《论语》《老子》《庄子》的书评,但作者刀尔登跳出了几千年的释义森林,以现代思维,直接与经典对话。他观点的锋利让我折服。刀尔登对经典的评判有独特思考,他像刀斧手一样,尽可能一点一点梳理缠绕在原著上层层附着的枝蔓,还原典籍的本意,从而回归到“伴随历史感的个人阅读”。
《鸢回头》的书名是别有深意的。鸢即纸鸢,也就是风筝。作者借用古诗中“若使纸鸢愁样重,也应难上最高头”一句,寓意风筝飞得再高,也离不开脚上的线。孔子、老子、庄子的典籍永远脱离不了文本本身的意义,脱离不了当时的历史环境。他们即使再高明,也不会为他们身后多少年的问题提供解决方案。所以,作者建议孩子在小时候接触这些典籍的原始文本,建议以轻松闲适的态度去读《论语》,大概都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贯穿全书的一个努力,就是还原典籍的本意。作者尖锐批评典籍接受史中的种种荒谬,那些曲解、雕琢、附会等,像樊笼一样,罩住了原著的本意。
《论语》是一部断章,记录简略,也没有记录当时的具体情境,这给后世引申意义提供了广阔空间。在孔子言论渗透到日常生活的过程中,在后世一轮又一轮的释义中,孔子的言论或变得模糊,或变得尖刻,总之在不断地变形,有的离谱到了无事生非的程度,最后失去了本来面貌。比如“子见南子”,南子是春秋时期卫灵公夫人,比较轻狂。西汉经学家孔安国如此解读:孔子见她,是想劝说卫灵公行治道。西晋缪播的解释又做了拔高:孔子是牺牲小我,拯救众生,见南子乃义不容辞。一次普通的见面,倒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了。这还没完,到北宋时,刘敞又把这件事抬到礼仪的高度,不见都不循礼法了。刘敞说,孔子见小君,是遵守礼法,不得不见。小君即国君的夫人,这里指南子。其实,这就是瞎编了,古代礼仪中何曾有此礼呢!2000多年里,《论语》遭遇了什么?无数的生物来这里生根、成长、攀附、传播,除了数不清种类的草木,还有蚱蜢、兔子、猫头鹰和蛇。所有这些生命,都宣称是孔子的嫡系后代。这些生物互相依存,互相厮杀。那片茂密的森林,不是泥沼,就是藤蔓,让人寸步难行。而这本书就是为读者提供了另外一种解读。
任何传统的,都是当代的。贯穿全书的是作者的现代思维,把不相关的三本书串在了一起,形成其内在的逻辑和思想的力量。作者不盲从古人,对这些经典进行了见解独到的评判。他认为,超出文本的“意思”是不存在的。他引用刘文典的话说,要谈《庄子》,只有与庄周本人对话,也是这个意思。苏轼曾在《庄子祠堂记》中说,庄子其实是暗中拥护孔子的,对孔子的批判是表面文章,其实一直在帮孔子说话。这显然不是事实,不是庄子阴助孔子,却是苏轼在阴助庄子。作者是真正理解庄子的。他认为,庄子是一位有哲人气质的幻想家,是热烈而愤怒的。他谈世务冷若冰霜,谈幻象眉飞色舞。他畅快地活在自己的梦境里,那是可以任意翱翔的精神宇宙,但他的本意真是这样吗?正像作者所说,庄子若真能出世,还用那么气哼哼地写文章吗?如果不是真正读懂庄子的人,怎能说出这样精辟的话!
读罢这本小书,有许多东西不会迅速消化。多读几遍,才能品出书中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