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 平

核心提示

辽宁省档案馆珍藏有六件唐开元二年（714年）西州都督府的公文档案，这是我国迄今发现最早的纸质公文档案。

近年来，随着对新疆地区出土文物研究的不断深入，特别是国际交流合作的广泛开展，有关专家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同类档案文件进行连缀组合，还原出唐朝开元初年，西北边域官府严格的战备管理措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大唐盛世时代，地方官府的勤政状态。

六件唐档与日本唐档有关联

省档案馆编研与工业文化研究部研究馆员王琦告诉记者：“人们一直在探究唐档的过去，甚至以为包括唐档在内的很多珍贵档案都是我们从烂纸堆中找出来的，这是很严重的误读。不要说特别珍贵的唐档，就是民国以前留下来的普通档案，目前的管理也都达到了文件级。”王琦这句话意味着，民国以前的档案已经被逐件整理、编目并且独立存放管理。

最初，唐档是存放在特制的函套式纸盒里。后来，省档案馆逐步采用具有防腐除虫功效的樟木箱保管档案。如今它们则被存放在专业的充氮保管箱中，隔绝了空气中的氧气对这些纸质档案的侵蚀。

这样强化保护与管理，原因就在于它们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纸质公文档案，是国内档案中少有的珍品，首批列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具有非同寻常的文物价值和档案价值。

对于唐档的来源，不得不提罗振玉。他是清朝遗老，参与炮制过伪满洲国，但是他在敦煌学、金石学、甲骨文等研究领域有很高成就。唐档怎么落入罗振玉的手中？比较传统的说法，即唐档原藏于敦煌石窟藏经洞内，夹于唐人写经之中。1909年，在整理这批文献过程中，此六件唐档便落入罗振玉手中。

不过，这一说法一直被质疑，罗振玉一生中完成了很多敦煌研究著作，但是他从来没有提到这六件唐档。

改革开放后，随着对我国新疆地区早期出土文物研究的不断深入、国际学术界交流与合作的不断发展，省档案馆藏六件唐档引起了更多学者的关注。

对于省档案馆藏六件唐档的研究，贡献最大的是已故武汉大学教授、我国敦煌吐鲁番学专家陈国灿。

陈国灿首先研究了日本宁乐美术馆藏156件蒲昌府文书、日本桥本纪念馆藏3件蒲昌府文书，还有日本比野丈夫收藏的21件蒲昌府文书，他结合已有研究成果为六件唐档拟定了篇目。

这六件唐档原件29.5厘米×26厘米，单页保存。书写在宣纸上，墨迹清晰。

其一篇目为《唐开元二年二月二十四日西州都督府兵曹牒蒲昌府为寇贼在近、请各检防务事》，公文的内容为：“（前缺）今并倚团，寇贼在近交（缺多字）逐要守捉，今年请各析（缺多字）牒县准状者，此已牒县讫，牒（缺多字）开元二年二月二十四日府阴达（缺多字）宝，史，二月二十三日录事麹相受、司马阙（下缺）。”

唐档之二为《唐开元二年闰二月二日蒲昌府范阿祚为张建方等倚团及入于谌城事》，其内容为：“（前缺）二（缺一字）牒检案连如前，谨牒。闰二月（缺多字）日，府范（缺三字）张建方等称：有（缺二字）劾（猜测字）准式并合倚团，（缺一字）就（猜测字）判：待贼宁，当（缺二字）勒上于谌，状不（缺五字）有事抽入于（缺一字）职掌牒城（后缺）。”

唐档之三为《唐开元二年三月二日蒲昌府受西州都督府兵曹来牒为何人来月替王温玉游奕事》，公文的内容有：“（前缺）申者，依检姜德合闰（缺多字）患，差镇副史崇来月（缺多字）玉替德游奕讫者，姜德（缺多字）玉来月游奕，牒府速发遣（缺多字）开元二年（缺多字）府（缺多字）兵曹参军宝（缺多字）三月二日录（缺多字）司马阙，检案玉（后缺）。”

唐档之四为《唐开元二年三月六日蒲昌县牒蒲昌府为府兵梁成德身死事》，内容为蒲昌府据实上报在籍卫士梁成德的死讯。唐档之五为《唐蒲昌府府兵名簿》，里面记录的是一连串人名，与分藏各地的蒲昌府文书相呼应，里面的人物还有一些参加了当时的官府活动。唐档之六为《唐西州诸寺禅师名籍》。

陈国灿注意到，省档案馆藏六件唐档与日本收藏的蒲昌府文书，都是关于开元二年二月至八月间蒲昌府文书，所记述的事件、时间、人物都相互关联。当然，省档案馆藏六件唐档比较完整，而日本的收藏品破损较为严重。不过，日本藏品全购于新中国成立以前的上海，因此，陈国灿认为，罗振玉在去长春之前，不止一次到过上海，这六件古文书，很可能是他购之于上海古董市场。

大败西突厥的真实印记

王琦说：“与史书中的资料相比较，档案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它们是过去年代的最原始记录，最接近于历史的本来面貌。”

唐开元二年（714年），大唐王朝正在走向全盛的历史时期，所以不看其他文字，唐档上的行书“开元二年”就给人们打开了一个充分的想象空间，不止于此，陈国灿通过对分藏各地的开元二年蒲昌公文的连缀组合，为人们还原了当时处于大唐西北边域的州府加强守备、尽职尽责的工作状态，正是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那一年对来犯的西突厥精锐骑兵的决定性胜利。

对于这一战事，《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有记载。

《新唐书》中有“（开元二年）二月壬辰，突厥寇北庭，郭虔瓘败之。”在《新唐书·郭虔瓘传》中，对于这一战事还有更为详细的描述：“突厥默啜子同俄特勒围北庭，虔瓘饬垒自守。同俄单骑驰城下，勇士狙道左突斩之。虏亡酋长，相率乞降，请悉军中所资赎同俄死。闻已斩，举军恸哭去。”

这段记载讲的是开元二年，西突厥默啜可汗派遣他的儿子同俄特勒率领精锐骑兵围攻北庭都护府，郭虔瓘率众固守，并在城外设下伏兵。同俄特勒单枪匹马逼近城下，伏兵突起，将其斩首。同俄特勒兵众到城下后，见失主帅，乞求投降，并请求用军中的所有物资换回同俄特勒，后得知同俄特勒已死，号哭败走。

对于这段历史，史书中只记录下了唐朝名将郭虔瓘一个人，人们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战斗。

但是省档案馆的唐档用历史的镜头将开元二年的北庭都护府迅速拉近，再聚焦到辖域内的高昌，那里的西州都督府有一位八品的兵曹参军，叫王宝，当时也在紧张地调动属下，加强防备。

另一件唐档《唐开元二年二月二十四日西州都督府兵曹牒蒲昌府为寇贼在近、请各检防务事》，这一公文的第五行和第九行都钤有“西州都督府之印”的朱色印记，是当时西州都督府发往蒲昌府的公文，公文中有“寇贼在近交（缺多字）逐要守望捉”。与这一唐档内容相关联，陈国灿在日本宁乐美术馆藏第五件蒲昌府文书《唐西州都督府牒蒲昌府为寇贼在近、镇戍烽候督察严警事》一文中看到更为具体的部署和要求。

“蒲昌府：得兵曹参军王宝等牒称，寇贼在近，今又（缺多字）百姓，并散在田野庄坞，都督昨日亲领府县，促（缺多字）城，押防援军粮，差充讨击，贼必付空。”

这道命令说，寇贼要来了，你们的百姓还散在野外，都督昨天亲自带领府县官督促他们进城，一同加强防守，让寇贼来了也只能扑个空。显然，这是唐朝版本的坚壁清野。

此外，同一公文还强调了军法：“州司即（缺多字）三卫，分往寻探，点检鞍马器械杖，并应（缺多字）事亏违，所由县府镇戍、游奕巡官及押领（缺多字）帅，且决六十，依法科罪。”

说的是西州都督府马上要派三卫武官下去检查鞍马器械军杖的准备情况，如果出现问题，负责人将被“杖决六十”，并且依律法定罪。

西州都督府在当时只是西北疆域上的一个州，在开元二年二月面对强敌时，他们不仅军事守备严谨，还对游牧骑兵搞了个全民动员式的坚壁清野，可以看出，当地军民同仇敌忾、同心抗敌的决心。

六件唐档 出自吐鲁番

省档案局（馆）原局（馆）长、研究馆员孙成德曾经对唐档的流传情况进行深入研究，在陈国灿研究的基础上，孙成德请教了敦煌研究院的有关专家，对《唐西州诸寺禅师名籍》这件唐档所提及的寺名进行了考证。

结果表明，《唐西州诸寺禅师名籍》提及的寺院都是西州高昌县佛寺，不是敦煌的佛寺。

据介绍，640年至792年，唐朝在吐鲁番地区实行了州、县、乡、里的行政建制，在高昌设西州都督府，辖高昌、交河、蒲昌、柳中和天山五县。又置高昌、交河、蒲昌和天山四个折冲府，成为唐朝统治西域的政治军事要地。高昌县和蒲昌县都属于地处吐鲁番的西州都督府，其中蒲昌府设置在州境东部的蒲昌县城，即今天的吐鲁番盆地东侧鄯善县境内的辟展古城遗址。

专家通过研究得出结论，省档案馆所藏唐档中五件蒲昌府文书和一件寺院禅师名籍都来自唐朝的吐鲁番地区。

孙成德介绍说，这些极为罕见的唐代文书档案在西域的古墓中沉睡了千年，到了20世纪吐鲁番的古墓遭到盗挖，才使尘封的档案得以被发现。从1895年开始，西方的一些探险家相继深入吐鲁番盆地，掠走了大批汉文和民族文字的写本文书。1912年，日本的大谷光瑞、英国的斯坦因等先后对吐鲁番阿斯塔那村的古墓群进行盗挖，劫走了大批东晋十六国至唐代墓葬里的纸质文书档案。在这一时期，他们从敦煌莫高窟又劫走了三万余卷古写本文书，我国的吐鲁番敦煌档案文书在这帮强盗的盗抢之下流散到了世界各地。其中，有一些文书档案在上世纪30年代左右流入上海的古董市场，之后被各路收藏爱好者购得并流散四方。

日本宁乐美术馆藏蒲昌府文书先后为寓居上海的顾鳌、上海知名画家张石园个人收藏，这批唐代档案于1940年移渡到日本的宁乐美术馆。日本桥本纪念馆收藏的3件唐代文书档案，是上海篆刻家钱瘦铁由上海东渡日本后，赠予桥本大师的礼物。钱瘦铁的这几件藏品是从上海的古董商处购得的。

吐鲁番地区是典型的大陆性暖温带干旱、荒漠气候，日照充足，热量丰富，降雨稀少，因而极端干燥，这种独特的气候条件使得纸质品虽然历时千年，仍能保存状况良好。

据介绍，唐代规定，超过3年的政府文书档案即“拣除”，通常会被销毁或丢弃，这就是如今很难见到唐代文书档案的主要原因。

考证调查研究表明，省档案馆所藏唐代文书档案能够传世，还与吐鲁番的葬俗有一定关系。

吐鲁番地区的早期墓葬内通常放置一些衣物、明器，稍后又放置墓志，这些随葬品与内地大体相同。后来，当地居民又开始把那些足以显示死者生前地位和政治影响的有关文书随葬在墓内，这些物品包括因战功获得的《勋告》、各类契券、官府文书等。

分析认为，目前传世的分藏各地的蒲昌府文书都应该是唐代吐鲁番居民的随葬品，只是因为这些档案已经无法与墓葬一一对应，因而唐代墓葬主人的确切身份便也成了千古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