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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苏轼 《古木怪石图》
苏轼画像
上图:北宋 苏轼 《枯木怪石图》 左图:米芾的跋文,写道:“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知世路险,老觉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
本报记者 吴 限
提示TISHI
在“山高水长——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上展出有苏轼画作《枯木怪石图》,这是苏轼仅存的三件画作中的一件,难能可贵的是画作后还有米芾的题诗,作为“宋四家”中的两位大家,两人同框亮相于一幅作品,实属难得。同时,透过这幅作品,我们也可窥见苏轼和米芾之间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
苏轼和米芾因“怪石”结缘
辽博用展板展出一件重要文物——《枯木怪石图》,又名《枯木竹石图》《木石图》,纸本,纵28厘米,横105.6厘米,上无款印,但因卷后有宋代刘良佐和米芾的诗跋,因此它被认定为苏轼作品。
按照《枯木怪石图》中的题跋所说,这幅画曾经为米芾的朋友刘良佐所得,米芾在刘良佐家中看到苏轼的《枯木怪石图》后,有感而发和诗于其后:“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知世路险,老觉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这首诗道出了他与苏轼之间的深厚友情。
米芾,字元章,祖籍山西太原,后迁居湖北襄阳,因此有“米襄阳”之称。史料记载,米芾能诗文,擅书画,精鉴别,书画自成一家。不仅书画一绝,他的怪异性格也被人们津津乐道。他痴迷书画、奇石,号称“米癫”“石痴”;他特立独行,好唐人衣冠,有严重的洁癖;尤其恃才傲物,自称:“襄阳米芾,在苏轼与黄庭坚之间,自负其才”。
据宋《京口耆旧传》记载,米芾与苏轼的交往始于元丰五年(1082年),苏轼贬谪黄州时期。谪居黄州的苏轼正处于人生的低落期,但是作为文坛领军人物的他早已名满天下。此时,32岁的米芾正遭遇创作的瓶颈,他希望能从苏轼那里找到提高书画技法的突破口。在马梦得的引见下,米芾与苏轼相逢于东坡雪堂。
苏轼对这位好学而又才气逼人的年轻人十分欣赏,当即设宴摆酒,欢饮畅谈。酒酣耳热之际,苏轼大手一挥,拿出一张纸对米芾说:“这是观音纸,你把它贴到墙上去。”苏轼随即提笔在纸上画了两枝竹、一棵枯树、一块怪石。米芾问苏轼:“现在的画家画竹都是从上画到下,先画竹干再画竹节,而苏公却反其道而行,这是为什么呢?”苏轼回答:“竹子生长时何尝不是逐节生长的呢?我的朋友文与可在作画时,提倡胸有成竹,他独创以深墨为面,以淡墨为背的画竹之法,我十分钦佩啊!”米芾又观摩苏轼画的枯木和怪石,评价说:“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苏轼听后很感动,拍着米芾的肩膀说:“还是米元章知我啊!”苏轼又拿出自己珍藏的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画的释迦牟尼佛像与米芾观摩品评,二人从画像的行笔用墨谈到人物神韵再到禅境韵味,直至深夜仍意犹未尽。
数年后,苏轼在给米芾的书信中追忆了这次相会的情景,并感叹:“何复可得!”字里行间充满了快慰和留恋之情。米芾自己在《画史》中也有相关记载:“吾自湖南从事过黄州,初见公酒酣,曰:‘君贴此纸壁上’。观音纸也,即起作两竹枝、一枯树、一怪石见与。”
遗憾的是,这幅用观音纸现场作的画并未留传下来。现存苏轼的《枯木怪石图》和《古木怪石图》《潇湘竹石图》等可见其所绘怪石形状。
共同造就北宋书法丰碑
据《杭州龙井山方圆庵记》记载,米芾客居黄州东坡雪堂期间,苏轼、米芾二人还探讨了书法。
米芾最初取法近人和唐人。自黄州拜访求教苏轼以后,米芾听从苏轼的建议,以晋人书风为指归,开始潜心研究晋人书法,他的书法有了变化,由早期的欧阳询遗风,到元丰六年(1083年),已经明显带有晋人王羲之的雅韵了。
黄州之行是米芾书学生涯的转折点,之后他的书法进步巨大。与米芾同时代的温革在《跋米帖》中说:“米元章元丰中谒东坡于黄冈,承其余论,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米芾常把他创作的诗歌、文辞、临古帖等送给苏轼看,并请他题款、作跋。苏轼在满足其要求的同时,还极尽所能对其指点。
沈阳故宫博物馆名誉馆长、著名书法家李仲元指出,从整个宋代看,书法创作以尚意为主调,苏轼和米芾无疑为尚意的代表。一定程度上,米芾书法的成功除了来自自身的勤奋和悟性,还跟苏东坡的点拨指导不无关系。
李仲元说,“宋四家”的排名,历来颇有争议。争议最大的,要数苏轼和米芾。当时的黄庭坚评价:“苏子瞻书法娟秀,本朝第一。”当代书法家启功说:“苏东坡的字初看有点意思,但再看也就那么点意思。”在李仲元看来,对苏轼个人成就而言,词第一,诗第二,文第三,而书法则排在最后。
李仲元指出,苏轼在书法创作和书法见解上先于米芾,但就书法技法而言,苏轼有个致命的短板,即他是用三指单钩执笔,又是枕腕书写,受到运笔限制,故字迹左秀而右枯;而米芾在和苏轼结识之前成就并不大,只是一味地临摹和集古而已,反而是和苏轼在黄州结识之后,受到苏轼的点拨和启发,技法才日臻娴熟,最终形成“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的强烈个人面貌。50岁之后,米芾的书法已经大大超越了亦师亦友的苏轼。
“且不讨论苏、米谁第一,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假如没有米芾,苏轼还是苏轼;但没有苏轼,米芾可能就不是米芾了。苏轼与米芾虽相差14岁,对书法的挚爱让他们视对方为知己,惺惺相惜,相互垂青,共同造就北宋书法的丰碑,苏、米是宋代尚意书法的领军人物,苏、米之后几百年再无书法大家出现。”李仲元说道。
润州再会成永别
元祐八年(1093年)八月,苏轼出任定州知州(今河北定州),途经雍丘。当时米芾在雍丘当县令,听闻苏轼路过此地,立马出城迎接苏轼。
米芾置办了一个长桌,不仅有美酒美食,还摆放了许多精美的笔墨纸砚。这种别出心裁的吃饭方式让苏轼和米芾书兴大发,他们每喝一杯酒就写一行书法,到后来酒意朦胧时更是奋笔疾书,把旁边专门侍候笔墨的小吏累得满头大汗,几乎供应不暇。两人从正午一直写到傍晚,直至酒喝完了、纸写尽了才作罢。看着比平时更为出色的作品,他们连连点头、大呼过瘾,心满意足地交换了各自的书作,相携离去。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六月,苏轼结束贬谪生涯,重返中原。米芾到润州东园拜会苏轼,此时苏轼64岁,米芾50岁。他们一起游览金山,有人请苏轼题词,苏轼说:“有元章在。”米芾说:“我曾经跟您学书法,我不敢。”苏轼拍拍他的背:“今则青出于蓝矣。”米芾缓缓道:“你真是我的知己啊!”
此时,年迈的苏轼瘴毒病发,痛苦得整夜不能安睡。米芾得知后,常来陪伴,又送来麦门冬药饮。几天后,苏轼的小儿子苏过拿出米芾写的《宝月观赋》为苏轼朗读,苏轼听后非常高兴,病痛竟然减轻了,他当即写信给米芾讲述这件事并赞叹:“儿子不知从哪里得到《宝月观赋》为我朗读,老夫躺在床上还没听到一半就跃然起身了。遗憾的是,我们相交二十年,我却对你不够了解啊!这篇赋,可以说超过了古人,更不用说当世的人了。”
几天后,米芾即将到京城赴任,临行前向苏轼告别,苏轼强起为他送行,二人相别于闸屋之外。苏轼在写给米芾的信中回忆说:“我在岭海八年,亲戚朋友没有联系我从未想念,唯独思念元章的凌云之气,清雄绝俗的文章,超妙入神的书法,现在终于见到,我心满意足了。”
建中靖国元年七月,苏轼在常州离世,米芾听闻后悲痛不已,作《苏东坡挽词五首》表达哀思,他在文中感激苏轼对自己的提携和培养,推崇苏轼卓越的才华和崇高的品格,他也感慨两人相似的志趣和多舛的命运。
6年后,大观元年(1107年)三月,米芾卒于淮阳军知州任上,葬于润州(今江苏镇江)丹徒西南长山脚下。
(本版图片由辽博提供)
手记
与世界温柔相拥
本报记者 吴 限
苏轼的一生跌宕起伏,既有庙堂之上的纵横捭阖,也有贬谪天涯的笑傲江湖。不论走到哪里,苏轼都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和极高的文学成就,吸引着青年才俊。这在中国文化历史上,创造了一个神话。
《蓼花洲闲录》中记载:“苏子瞻泛爱天下士,无贤不肖,欢如也。尝言:‘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子由(苏辙)晦默少许可,尝戒子瞻择友。子瞻曰:‘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的人,此乃一病。’”他为人正直、随遇而安、才气横溢,上自皇帝、太后,下至歌女、农夫,都成为其粉丝,甚至连他的政敌王安石也赞叹不已。
沈阳故宫博物馆名誉馆长、著名书法家李仲元说:“苏轼虽然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可是他从来没有给我们那种高山仰止的压迫感。他总是那样亲切随和,从不以势压人,也不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俯视众生。所有普通人喜欢干的事情他样样喜欢,而且兴致勃勃。他从来不小看小人物,他的好朋友中有士大夫,有和尚、道士,也有种地的、看病的、卖药的、做小买卖的。”这点,从苏轼和米芾的交往我们可见一斑。总之,苏轼不是一个伟大而遥远空洞的符号,他无限丰富又无比有趣、十分博爱。林语堂曾说:“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
辽宁省博物馆副馆长董宝厚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字来概括苏轼的一生,那就是“爱”。他爱宇宙山川、爱清风朗月、爱真理、爱家人、爱朋友、爱兄弟、甚至爱他的敌人。他爱吃、爱玩……为此,他是中国政治史、文学史、哲学史、艺术史上绝对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一句话,他精力旺盛,爱心蓬勃。他对生命本身是欣赏的,他有永无止境的好奇与体验的冲动,他在参透万物之后回归赤子般的清澈澄明,了解一切之后宽容一切众生。
作为参与“山高水长——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采访报道的记者,有幸通过我的笔端把我们民族这么精彩的人物真心诚意地呈现于大众面前,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于我而言是一次心灵的洗礼。这样的人物值得我们一再书写一再表达,因为今日之中国,人们已经渐渐明白,足以支撑我们列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不仅是GDP,不仅仅是器物,还有我们的精神气质,而“苏轼们”正是构成我们民族气质中最美好最有价值的那一类精神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