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正读书诀

辽宁日报 2021年02月22日



俞晓群


《先正读书诀》是清代周永年的著作。“先正”一词,语出《尚书·说命下》:“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指前代的君长、贤臣等,亦称先政。再者,此书称读书法为“读书诀”,其出处见李光地《李榕村集》:“韩子读书诀: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言。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此段文字,引自韩愈《进学解》,其中“百家之言”,原文为“百家之编”。

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人,祖籍浙江余姚,乾隆三十六年进士。他曾经撰写《儒藏说》,文中指出,自古佛家有释藏,道家有道藏,儒家却没有儒藏,因此提出建立儒藏的观点,意在与释藏、道藏成鼎足之势。周永年还提出公共藏书的思想,为此他竭尽家财,将自己的居所命名为“借书园”,聚集古今书籍十万余卷,供人们阅览传抄,以求广为流传,成为公共图书馆的雏形。据言编撰《四库全书》的动因,受到周永年《儒藏说》的影响,还有《四库全书》七阁的设置,也与周永年建立借书园的思想有关,如陈垣《中国佛教史籍概论》有记:“纂辑《四库全书》之议,虽发自朱竹君筠,然与周永年之《儒藏说》,亦颇有关系。”再如王绍曾、沙嘉孙《山东藏书家史略》有记:“论者谓清修《四库全书》,分储七阁,实受《儒藏说》之影响,永年倡始之功诚不可没。”

乾隆三十八年四库馆开设,周永年征为纂修官,最初为《永乐大典》校勘辑佚,为此倾注大量心血,如章学诚《周书昌别传》所记:“时议转从《大典》采缀,以还旧观。而馆臣多次择其易为功者,遂谓搜取无遗逸矣。书昌固执以争,谓其中多可录,同列无如之何,则尽举而委之书昌。书昌无间风雨寒暑,目尽九千巨册,计卷一万八千有余,丹铅标识,摘抉编摩。于是永新刘氏兄弟公是公非诸集以下,又得十余家,皆前人所未见者,咸著于录。好古之士以为,书昌有功于斯文,而书昌不自是不复任载笔矣。”

《四库全书》工作,周永年贡献巨大。《清史稿·儒林传》有记:“永年在书馆好深沉之思,四部兵、农、天算、术数诸家,钩稽精义,褒讥悉当,为同馆所推重。”子部方面,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孟学斋日记》有记:“《四库总目》虽纪文达、陆耳山总其成,然经部属之戴东原,史部属之邵南江,子部属之周书昌,皆各集所长。书昌于子,盖极毕生之力,吾乡章石斋为作传,言之最悉。故子部综录独富……子则文达涉略即遍,又取资贷园,弥为详密。”佛学方面,《陈垣四库学论著》有记:“尝阅王述庵昶《春融堂集》四十五《再书楞严经后》,有云:‘今天下士大夫能深入佛乘者,桐城姚南青范、钱塘张无夜世荦、济南周永年书昌及余四人,其余率猎取一二桑门语,以为词助,于宗教之流别盖茫如。’”又记道:“今《四库提要》《开元释教录》条下,注云‘江西按察使王昶家藏本’,而存目《正宏集》条下,则注云‘编修周永年家藏本’。吾因此颇疑释家类提要出永年手,故舛误尚不多也。”又见陈垣《中国佛教史籍概论》有记:“《四库提要》中释家著录十三部,存目十二部错误极少,亦为周永年所纂,因周永年自年轻始即笃嗜内典,对佛家著作颇为精通。”

乾隆五十六年,周永年乞病回归故里,是年秋七月去世,享年62岁。周永年虽为一时硕儒,学识深厚,在整理《永乐大典》、编纂《四库全书》中成就斐然,但他自谓文字笨拙,写作时不肯存留底稿,文章存世不多,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署名的著作。唯一一册《先正读书诀》,只是周永年抄录先辈读书体会的笔记,并且此书未及分类整理,没有格式及篇章目次,直到周永年过世后,才被后人编订成书。正如宗稷辰《重刻先正读书诀》序中有记:“至书中皆前贤诸论,虽未编排类次,殆未经纂成之本。先辈所为,难以更动,若读者得抄其一二条,受益已多,亦不必求全于著书之格式矣。”也是周永年目光卓越,他选辑前辈学者读书经验颇有见地,因此后人不断重刻传行。

前文提到,本书名称“读书诀”,大约源于李光地引韩愈读书诀。其实在书中,周永年还摘抄李光地《李榕村集》中许多言论,如李光地撰写箴文三篇《劝学箴》《惜阴箴》《诫家后箴》,说理性强,文字极佳。周永年将《劝学箴》录于下:“《易》与《诗》《书》,最务精熟。《三礼》《三传》,随分诵读。西京东京,文极醇厚。唐人之雄,曰韩曰柳。北宋文章,于唐有烈。欧苏条达,曾王峻洁。择其尤者,含咀英华。将来融洽,不名一家。诸子之粹,亦可采焉。荀卿论学,庄子谭天。仲淹《中说》,子云《法言》。伟长《中论》,康节《外篇》。奥旨奇辞,手录心追。醇疵小大,默而识之。周程张朱,至为精凿。孔孟通津,经书正鹄。《易》通《正蒙》,性书学论。以逮洛闽,微言至训。并须熟讲,益以精思。笃嗜深契,尚友遥师。义理昭明,庶几不畔。穷经观史,靡不贯串。犹有余力,列代诗骚。搜春撷卉,以咏以陶。如是读书,方有根柢。文学德行,实相表里。”

再有《先正读书诀》抄写其他前辈著作,内容丰富,指向明了,本文择其要言短句,略录如下。《论语》:欲速则不达。《孟子》:其进锐者其退速。《管子》: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得,鬼神将告知。《邵子皇极经世外篇》:学必量力,量力故能久。《朱子》:以我观书,处处得益;以书博我,释卷而茫然。《张子经学理窟》:观书必总其言,而求作者之意。《黄山谷》:古人有言曰,并敌一向,千里杀将。《困学纪闻》:东坡得文法于檀弓,后山得文法于伯夷传。《日录》:作论有三不必,二不可。前人所已言,众人所易知,摘拾小事无关系处,此三不必作也。巧文深刻,以攻前贤之短,而不中要害;取新出奇,以翻昔人之案,而不切情实,此二不可作也。《李榕村集》:人于书有一见便晓者,天下之弃材也。须是积累而进,温故知新,方能牢固。凡瓜果时候未到,纵将他煮烂,他终是生。读书要搜根,搜得根便不会忘。读书千遍,其意自见。仙家明日成仙,今日尚不知。如鸡抱子,呆呆的只抱在那里,火候一刻不到,不能得他出来。《录桴亭思辨录》:读史须一气看过,则前后事易于记忆。近日人才之坏,皆由子弟早习时文。《郑畊老劝学》: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吕氏童蒙训》:杨应之学士言,后生学问,聪明强记不足畏,惟思索寻究者为可畏耳。《问学录》:朱子论读书之法,谓始初一书费十分功夫,后一书费九分,后则费六七分,又后则费四五分矣。此即所谓势如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而解。

行文及此,作一个小结。回顾一年中,本专栏介绍古代读书法,所撰文章已有多篇。略作总结,古代读书法的第一部专书,应该是宋代辅广《朱子读书法》,它的基础为《朱子全书》。此后各类著作络绎不绝,其文体大概可以分为四类:一是读书法专书,类似于今日之教法,如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唐彪《家塾教学法》、张之洞《輶轩语》等。二是语录式文体,摘取先贤读书名言警句,分类成书。此类著作最多,如上述周永年《先正读书诀》,以及无名氏《宋先贤读书法》、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读书部》、谢鼎卿《读书说约》、杜贵墀《读书法汇》等。三是汇编先辈读书故事,有方法,也有励志,如陈继儒《读书十六观》、祁承㸁《读书训》、吴应箕《读书止观录》等。四是存于随笔、笔记等著作中的内容,虽为只言片语,往往寓意深刻,如冯班《钝吟杂录》、梁章钜《退庵随笔》、张之洞《书目答问》《劝学篇》等。按此分类,有兴趣者可以分门别类,深入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