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凌

时不时就有人问我：你真喜欢看书？

别问，问我就哭。

其实，看书时，总会有一种辽阔，环绕在我左近，如风吹麦浪。

你信吗？

这半杯鸡汤，我干了，你随意。

《知道》

1月10日，著名出版人、前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沈昌文先生清晨在睡梦中离世，享年90岁。

出版界通脱又有趣的人，着实不多，先生算一个。

沈昌文生于1931年，上海人，人称沈公。他主编的《读书》杂志汇集了中国文化界一批忠实读者，并影响了一代代知识分子。

《知道》不到200页，算是沈公的人生经历。对于三联的老读者来说，看完这本书，你可以知道不少名头响亮的书籍出版的“料”。在书里，沈公不回避自己在银楼当过打工仔，民办新闻专科学校肄业，也大方承认自己为考入人民出版社，有过取巧历史，甚至在大时代下，为了苟活的检举行为，都说了出来，殊为难得！

看书时，我经常会被这个老头儿逗得必须放下书，消化消化才能接着往下看，多宏大的事情，多琐碎的心绪，都已成了过往。他活得如此积极又可亲。

举个沈公练气功的事儿感受下——

有次我去Google网站査一下自己，一查之下我很紧张，这个网站上有关“沈昌文”的条目里，四分之一的内容是气功。我想，它怎么知道我练过气功？原来是有一个叫“沈昌”的人，是练外功的，号称“沈昌气功”。他说自己能对茶叶发功，然后就高价卖他发过功的茶叶赚钱。后来他坐牢了。他出了一本书，叫《沈昌文选》，意思是沈昌其人的文选，可是 Google网站把“沈昌”的种种功绩都算到我沈昌文头上来了。既然这样，我就把这个“沈昌”出的书都买来了。

这个有大智慧的老头儿，能业余学会英语、俄语、日语，甚至粗通西班牙文和波兰文等10种语言，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劲头，此后，怕是没谁了。

看完他的书，一直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想清楚了。哎呀！真是的，若是没有先生的书，咋办哪！

《巴黎烧了吗》

瞅一眼书名，我马上想到2019年巴黎圣母院那场大火。当时，浓烟滚滚的塔楼，牵动人心。

“巴黎烧了吗？”这句话是希特勒砸着狼穴的桌子说的，1944年的8月23日。怎么是砸，而不是擂呢？我猜，二战后期的希特勒生气时，已经没力气用手擂桌子，只能抡锤子砸，用以表达自己的恼火了。所以，他桌子上总放个锤子。不知道那把锤子，是不是也锤过他身边的人，这本书里没交代。

问那句话前，盟军已成功登陆诺曼底，正在合围巴黎。在希特勒眼里，如果巴黎失守，德军将一泻千里。所以，他临时派上将肖尔铁茨去坐镇巴黎。

为啥要派肖尔铁茨去呢？因为他特别听话。他是进攻荷兰的第一个德国军官。在荷兰那场闪电战中，鹿特丹的市中心最终化为瓦砾。在围攻塞瓦斯托波尔时，肖尔铁茨强迫苏联战俘搬炮弹炸毁他们的家园。肖尔铁茨也因此获得了“毁灭城市专家”的称号。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把塞瓦斯托波尔和鹿特丹轰得粉碎的德军上将，在那个溽热的8月里，却一再违抗希特勒将巴黎夷为平地的命令，尽一切可能约束自己的手下，避免大范围交火，硬是拖延了宝贵的3天时间，1944年8月24日晚，巴黎没费什么枪炮，就被解放了，肖尔铁茨成了俘虏。

事实上，在肖尔铁茨被派往巴黎前，希特勒刚刚出台了“连坐法”。我翻遍全书，没找到证据说这部嘎嘎新的“法”，是不是专为肖尔铁茨连夜赶出来的，但是肖尔铁茨来巴黎前，在和媳妇及自己3个半大孩子告别时，我看出了一家人的悲情。

《巴黎烧了吗》里的每句话，每个细节，都有据可查。书的两位作者是我的同行，他俩采访了上至艾森豪威尔、戴高乐高级助手、肖尔铁茨，下至普通士兵、百姓等800多人，一笔一画地展现了巴黎人在最绝望、最黑暗时刻的生存状态，像部纪录片。

说回来，虽然《巴黎烧了吗》写得紧张跌宕，可是我最爱看的，依旧是书中描写肖尔铁茨的段落。一个忠诚于希特勒的上将，履行军人的职责，早就写进了他的基因里。荣军院地下室埋了两吨炸药，巴黎圣母院的地窖里埋了三吨……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掐在希特勒手里，可他就是不下令毁坏人类的伟大文明。那3天，他经历的内心缠斗，一定是咱们无法想象的。

人性深处，还真是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