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 亮
去年的阅读中,大半时间用在了重读孙犁著作上,尤其再次系统地重翻了一遍“耕堂劫后十种”。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浸在孙犁的文字气氛中不愿走出来,后来写了一组《黄卷青灯》才作罢。
临近春节,心思变得烦乱,而看书的状态不佳,体重却在飙升。家里有去年买的十几本碑帖,就翻出来看,我不懂碑帖,纯属瞎翻,翻时还常走神。释读不出其中的字,便当画看,看其美术价值,其实我也是不懂画的。我是在消磨打发时间。
找书吧。找书的过程,真是个体力活。当你想看某书时,找来找去,翻箱倒柜,就是遍寻不得,待你找到,读的欲望已损耗了大半。倒是找的过程中,偶然会发现从买回来就没看的书,真是被你忽略得太久了。赶紧拿出来摆在书架的显眼处,以便提醒自己常翻一翻。这套碑帖,从买回来就束之高阁,终于等到“有存在感”的一天。
古人说旧书不厌百回读,真对。在单位,空闲时间里我用来重读《彷徨》,屋外大概是有太阳的吧,办公室内昏暗,因为灯亮得白,这种气氛是适合看鲁迅的。读周作人,常读得走神。《彷徨》里的小说,已经看了几篇,看文末尾注明的日期:《祝福》写于1924年2月7日,《在酒楼上》文后的日期是1924年2月16日,《幸福的家庭》写于两日后的1924年2月18日。这一年,鲁迅43岁。
鲁迅的这些单行本小册子是从旧书店一本本地淘回来的。次数多了,愣是配齐了一整套单行本《鲁迅全集》。其中十几本的原主人还是同一人,它们从兵团的七十三团流落到伊宁市,最终被我收进了书房。就这样,二十几本书新旧不一地立在书架上的鲁迅专柜。
前些年,伊宁市还有不少旧书摊旧书店,他们都隐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本地的几个书友也经常互通有无。旧书商们也很敬业,能收到一大批好书,许多书还是从本地老作家们家中流出来的,有书的扉页签名、印章为证。这些上世纪80年代中前期出版的文学作品,我一旦遇到基本都不会放过,甚至还偶尔买到从上海图书馆流出来的书。这些书多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后来不知怎么到的新疆,又到了伊犁,然后被我买到。看到他们,就能想起往日流连旧书店书摊的时光。
旧书流通真是一门学问。前几日看陈晓维的《金性尧旧藏知堂译著入藏记》,记录他收藏从金性尧处流落出的周作人译著签名本的经过:“这本书是何时,又是以何种方式从金性尧的书房流落到遥远的山西运城的。它中间行过多少里路,经过多少座城。它揉一揉过度磨损的膝盖,现在又向北京走来。”
后来,有好多次,我从旧书店买到从上海到伊犁支边的诗人顾丁昆的藏书,突然意识到,那些扉页上盖着“上海图书馆藏书”等印章的书,应该是上海知青带来的,那些从上海到伊犁来的年轻人,爱读书者不少,第一次到新疆,行囊里也许有书;之后数次回上海探亲回来,肯定也少不得会带书到伊犁。多年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有机会重回上海,书成了搬家的重负,散书也是自然的事。几年前,顾老师也已经去世于上海;如今,他看过的书、写过的书,还在许多人的书架上。
书比人长寿。同样,书中日月,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