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寒婷

提示

受惠于书籍的盖曼是阅读的布道者，他憧憬一个所有人都能在书中享受人生的美妙世界。《尼尔·盖曼随笔集》由86篇演讲、随笔和前言组成。这些看上去内容凌乱、主题庞杂的文章，有一个潜在的主题，那就是盖曼的文学人生。同时，它又是一封作家写给阅读、写作和梦想的尚未完结的情书，他余下的人生即是续篇。

阅读《尼尔·盖曼随笔集》之前，孤陋寡闻的我并不知道盖曼是风靡世界的奇幻文学大师，不过，这丝毫也没影响我对随笔集里那些俏皮文章的喜爱。

在我看来，以这样的方式谈论这本书，是回馈盖曼最好的方法，因为这正是他在书中传授的那类东西：对阅读的不离不弃，对写作的孜孜以求，对激情和梦想的憧憬与执着，对精神生活的信念和坚守……为概括得尽量准确，我不得不使用了“激情”“梦想”“信念”“坚守”这些被滥用的词语，这也许会让你误以为，盖曼是个爱说教的、老派的甚至乏味的人。但事实上，在这本书里，他以极其轻松、诙谐、生动的口吻，倾诉了对阅读的热爱：他追忆历久弥新的阅读往事，他像机灵鬼似的抖落与读书写作有关的趣事，他回溯在小说道路上闯荡和成长的自己。幼年时的图书馆生活塑造了如今的盖曼，这让他感念不已，他决心要像儿时记忆中的作家——他眼中的福音传道者一样，诱惑每一位读者走进书籍和小说的神秘世界，这正是他在书中赋予自己的使命。

等着那一天

对某些热衷阅读的人来说，劝人阅读如同积德行善，盖曼正是这样一个积极的践行者。随笔集中《为什么我们的未来取决于图书馆、阅读和白日梦》一文，即是赞美阅读、推崇阅读的范本。此文是2013年他在英国阅读社的演讲，作为畅销书作家，盖曼的演讲很有说服力，这不仅是因为他使用的那些口号性话语和同义反复的修辞策略，还因为，他现身说法地证明了阅读能改变人生。

阅读一向被视为消遣，可盖曼却认为，作为消遣的阅读是一个人可以做的很重要的事情之一。他并非夸大其词，对能与书籍产生化学反应的人来说，阅读是习得经验和知识最为便捷的途径：我学到了东西，我透过其他人的眼睛向外观看，我体验了自己没有的观点，我发展出了共情能力……这些是“无用”的阅读经常不被觉察和注意到的事实。阅读不是功利的，它伴随的将是漫长的人生，它是关注心灵之人用来自我教育的方式，用哈罗德·布鲁姆的话说，阅读乃是为了“增进内在自我的成长”。正是在这句话后面，布鲁姆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论断：阅读不会使人变好或变坏，也不会使公民变得更有用或更有害，因为“心灵的自我本质不是一种社会现实”。

与布鲁姆理论化的、精英主义的观点相反，盖曼认为阅读能带来实实在在的改变，因为它让人认识到“世界不必如此，一切皆可不同”。不夸张地说，每个心灵从书籍中接收到的“电信号”都是独特的：你阅读的东西属于你，它的重要性是对你而言的；你在阅读中认出和发现的那个自己，最终帮助你确认和建立你的个性与喜好、独立和自由。在这一过程中，阅读激发的思考、想象、欲望，乃至对现状的不满，会像种子一样在心灵中缓慢孕育，等待着某一天成为前所未有的改变的力量，阅读因此成为打破教条和陈见、破除迷信与规范的秘密武器。写科幻、恐怖和漫画故事的盖曼，一生都被诸如此类的阅读“奇效”所吸引，这也是为什么他总对阅读抱着开放和多元的态度。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一直“站在喜欢的书这一边”。

故事的力量

读书和写作是盖曼选择的生活方式。盖曼渴望在小说中“编造”真相，是的，你并没看错，这是他信仰的文学观。

与阅读一样，写作也是一个发现的过程，惊喜、未知与神秘就在写作之路上等着你。当然，除了它们，没准还有惊吓，就像同行科幻小说家吉恩·沃尔夫告诉盖曼的话：“你永远也学不会怎样写小说，你只能学会怎样写你正在写的这部小说。”沃尔夫道出了写作艰辛的事实，这一事实说明写作之事神秘。通过写作，盖曼想要发现自己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比如，他写《童书到底是什么》，没有字面以外的多余意思。很多人可能都有类似的体会，在写下来之前无法确定自己要写的东西，即便是心中十分确凿的观点，写时也总有这样那样的变化。这意味着正是写作的过程，才让故事、思想得以最终完成。作为成熟的写作者，盖曼显然深谙此道。

对盖曼来说，他渴望在写作中发现的是真实的东西。发现真相、书写真实，被他视作写作的义务，所以他才说要“编造”真相。“小说是谎言，然而它们一次又一次为我们讲述真实的事情”，文学真实不与实际发生的事情画等号，它探察人的心理欲求和精神跃动，求索易被忽视的现实和真相。相较于小说，生活中混乱、单调、苍白的事实毫无吸引力，创造比它们更真实也更魔幻的现实，是盖曼无法拒绝的小说诱惑。小说既蛊惑小说家，也蛊惑读者，因为语言在本质上如同巫术。在书里，盖曼幽默地讲述了8岁时他在学校讲黄色笑话被惩罚的事，当他像说其他字词那样平静地说出脏字时，大人们瞠目结舌的样子让他十分费解，他由此得到深刻的教训：词语有力量。这是关于语言巫术的一个小玩笑，隐喻了语言、故事和小说的魔力。尽管如此，对于自己笔下备受追捧的奇幻故事，盖曼坦言并不信以为真，“起码白天不相信，灯很亮人很多的地方也不行”。然而，暗黑的夜晚总会到来，鬼故事和神话世界始终“在视线的边缘徘徊”，它们等待着我们从乏味的生活中逃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