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读书法

辽宁日报 2020年12月28日

俞晓群

张之洞,清直隶南皮人,字孝达,号香涛、香岩,晚年自号抱冰。12岁应童子试,翌年中秀才;16岁参加顺天府乡试,中第一名举人,时称神童;27岁殿试拟二甲第一名,被慈禧太后拔至一甲探花,授翰林院编修。相继任浙江、湖北、四川乡试副主考,四川学政云云。张之洞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三位,并称清末四大重臣。尤其是张之洞提出“中体西用”的观点,对中国近百年历史变革,以及东西方文化互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然张之洞的贡献不仅在开放的思想观念,还在卓越的改革实践。

张之洞还有一项重要的贡献,那就是他卓越的教育思想,尤其是关于读书法的见解,最让人推崇。1931年,北平文化学社出版张之洞《读书法》,全书分三章,即语学、守约、清代作家。实际上,此书内容取自张之洞的另外两部著作,即语学、清代作家二章,取自《輶轩语》,守约一章,取自《劝学篇》。

张之洞论学思想,主要由三部著作组成:《輶轩语》《书目答问》《劝学篇》。三者的作用,如司马朝军评价,《輶轩语》为读书门径,回答怎么读;《书目答问》为购书门径,回答读什么;《劝学篇》为晚清官方学术门径,回答为什么读。还有一些名家的评价:一是梁启超在《三十自述》中说:他早年“得张南皮之《輶轩语》《书目答问》,归而读之,始知天地间有所谓学问。”张南皮即张之洞。二是1933年,陈寅恪在《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中说:“寅恪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承审查此书,草此报告,陈述所见,殆所谓以新瓶而装旧酒者。诚知旧酒味酸,而人莫肯酤,姑注于新瓶之底,以求一尝,可乎?”湘乡即曾国藩。三是1939年,周作人在《实报》载文《輶轩语》:“《复堂日记》卷三庚辰年下有一条云,阅《輶轩语》,不必穷高极深,要为一字千金,可谓知言。60年来世事变更,乃竟不见有更新的学术指南书,平易诚挚,足与抗衡者,念之增慨。张氏不喜言神灵果报,《阴骘文》《感应篇》,文昌魁星诸事,即此一节,在读书人中亦已大不易得,其中鄙意者亦正以此。若其语学语文固不乏切理近情之言,抑又其次矣。近常有人称赞《阅微草堂笔记》,即贤者亦或不免,鄙意殊不以为然。纪氏文笔固颇干净,惟其假狐鬼说教,不足为训,反不如看所著《我法集》犹为无害。我称张香涛,意识下即有纪晓岚在,兹故连及之。二人皆京南人,均颇有见识,而有此不同,现今学子不妨一看《輶轩语》,《阅微草堂》则非知识未足之少年所宜读者也。”(《书房一角》)四是张舜徽说:“至于辨章学术,晓学者以从入之途,则张之洞所为《輶轩语》《书目答问》影响最大。张氏为清季疆吏中最有学问之人,其识博通而不拘隘。《輶轩语》中《语学》一篇,持论正大,几乎条条可循。益之以《书目答问》,则按图索骥,求书自易矣……故百年内讲求为人、治学者,咸奉曾张两家书为圭臬焉。影响所及,信广远矣。”(《爱晚庐随笔》)

本文对张氏三书略述如下:

其一是《輶轩语》,此书是1875年,张之洞在四川学政任上,为学子所作文牍。原名为《发落语》,序文言:“律令,学政按试毕,集诸生于堂,行赏罚,申以董戒,名曰发落。”輶轩一词有二义,一为使臣乘坐的一种轻车,再一为使臣的代称。张之洞说:“本名《发落语》,或病其质,因取扬子云书《輶轩学者绝代语释》之义,谓与蜀使者有合,命曰《輶轩语》。”为此周作人调侃:“往时见张之洞著《輶轩语》,嫌其名太陈腐,不一披阅。丁丑旧上元日游厂甸,见湖北重刊本,以薄值买一册归读之,则平实而亦新创,不知其何不径称发落语,以免误人乎。”(《书房一角》)《輶轩语》主体有三篇:上篇语行,中篇语学,下篇语文。语行讲考生需要遵守的行为规范,如德行谨厚、人品高峻、立志远大、砥砺气节、出门求师、讲求经济、习尚简朴、读书期于有成等,下面还有11项戒律。语学讲考生读书的“阶梯之阶梯,门径之门径”,如通经、读史、读诸子、读古人文集、通论读书。语文讲考生容易犯错误的地方,如时文、试律诗、赋、经解、经文、策、古文、骈体文、字体等。三篇之后,还有学究语、敬避字、磨勘条例摘要、劝置学田说四篇,告诫初入考场的学生注意事项,如读什么版本、读谁的注释、识字要查《字典》不可查《字汇》、皇帝名字需要避讳的字等。

总结《輶轩语》特点,首先是写作以问题为主干,讲宜什么、戒什么,说理清楚易懂。其次是虽为学生“发落语”,文中包括许多真知灼见,遂成经典。如“读书宜求善本”:“善本之义有三,一足本,二精本,三旧本。”再如“读书先宜校书”:“校者,以善本与俗本对勘,正其讹脱也。”

其二是《书目答问》,也是张之洞在1875年所著,实为《輶轩语》的续篇。此书影响更大,首先是所列入书目2000余种,旨在从繁杂的历代典籍中,为初学者提供一个实用可行的最简书单。此后范希曾作《书目答问补正》,又加上1000余种书目。其次是《书目答问》不是前人书目的简写本,而是有减有增。如较《书目答问》早一百年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其中列书目1万多种。张之洞说:“此编所录,其原书为修《四库》书时所未有者十之三四,《四库》虽有其书而校本、注本晚出者十之七八。”(《书目答问》略例)再次是《书目答问》一方面主张多读古书,另一方面张扬“今胜于古”的观点,增补了很多清人著作,附录“清代著述诸家姓名略总目”,包括经学家、史学家、理学家、小学家、文选学家、算学家、校勘之学家、金石学家、古文家、骈体文家、诗家、词家、经济学家等。

《书目答问》中要论很多,如“略例”指出:“兹乃随手记录,欲使初学便于翻检,非若藏书家编次目录,故不尽用前人书目体例。”又见“谱录”指出:“其余若遂初堂、明文渊阁、焦竑《经籍志》、菉竹堂、世善堂、绛云楼、述古堂《敏求记》、天一阁、传是楼、汲古阁、季沧苇《浙江采进遗书》、文瑞楼、爱日精庐各家书目,或略或误,或别有取义,乃藏书家所贵,非读书家所亟,皆非切要。”说明藏书家与读书家的区别。

其三是《劝学篇》,成书于1898年,正值戊戌变法期间。就时政而论,此书观点左右逢源,要点在于新旧学说的调和。如序文说:“旧者因噎而废食,新者歧多而亡羊;旧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因此受到慈禧太后、光绪帝两方赞许,光绪帝还下谕旨称:“原书内外各篇,朕详加批阅,持论平正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张之洞也因此躲过戊戌之难。此书出版后不断再版,有称当时总印数超过200万册。海外有英、法文版本,美国纽约出版名为《中国唯一的希望》。但对于《劝学篇》,梁启超就不会赞扬了,正如张之洞的幕僚辜鸿铭所言:此书撰写的目的,正是要与维新派划清界限,所谓“绝康梁并谢天下耳。”(《张文襄幕府纪闻》)

《劝学篇》分内篇、外篇,前者讲同心、教忠、明纲、知类、宗经、正权、循序、守约、去毒;后者讲益智、游学、设学、学制、广译、阅报、变法、农工商学、兵学、矿学、铁路、会通、非弭兵、非攻教。序文说,写作目的是让国人有五知:知耻、知惧、知变、知要、知本。如知要:“中学考古非要,致用为要;西学亦有别,西艺非要,西政为要。”还有张之洞在知类、守约二节中,强调中西文化交流的底线,慎防中国灭种之灾。如何防范呢?只能培育读书种子,所谓“书种即存,终有萌蘖滋长之日,吾学吾书,庶几其不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