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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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博“山高水长——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中展出顶级国宝东晋佚名《曹娥诔辞》卷，这一手卷集美德、书法和文采于一体，一千多年来为帝王、书法家、文学家所推崇。

手卷书心因年代久远、呈暗褐色的丝绢上留有韩愈手迹。唐宋八大家之首、文传千古的韩愈，当年面对这一绝世珍品想到了什么？他所倡导的“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古文运动，是否在见情见性的魏晋书法和汉代文辞中找到了共鸣？有关专家做了深入解读。

在书法名品上题字

韩愈，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辽博“山高水长——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分为“文垂千载”“德行笃定”“家国情怀”3个部分。在展区的第二部分，辽博的策展人员精心解读了镇馆之宝、国家一级文物东晋佚名《曹娥诔辞》卷。说它的地位有多重要，简而言之，连整部展览的主角之一韩愈也同其他的鉴藏者一样，是一个恭谨的学习、观赏者。

《曹娥诔辞》卷全部展开长约781厘米。手卷书心为绢质，纵32.5厘米，横54.3厘米，没有署名，但是后面有一段话：“又云：三百年后碑冢当堕江中，当堕不堕，逢王叵。升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记之。”

“当堕不堕，逢王叵”是个谶语，多见于古墓、古棺上，有祷告碑冢平安之意。升平为东晋穆帝司马聃的年号，升平二年为公元358年，因为文物被历代鉴藏家确认为真迹，这一段文字证明《曹娥诔辞》卷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小楷墨迹。

辽博学术研究部馆员张盈袖帮助记者梳理了《曹娥诔辞》卷的鉴藏历史。

据介绍，我国古代书画的鉴藏始于汉代，唐代发展得比较完备。南北朝时期的梁武帝萧衍不仅博通文史，还是“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超级粉丝，他收集到数量可观的“二王”书法作品。为了对这些作品进行鉴定、修复、装裱，他组织了朱异、徐僧权、唐怀充、姚怀珍、沈炽文、满骞等人装裱鉴定。

《曹娥诔辞》卷书心前面下方题有“僧权”，后部中下方分别题有“僧权”“怀充”“满骞”，如此豪华的南北朝时期鉴藏家阵容，在目前已知传世的我国古代书画作品中是独一份。

到了唐代，由于鉴藏者众多，手卷的书心上留下了更多的鉴藏题款。

唐参军刘钧题“此世之罕物”，时间为大历二年（公元767年）；“大历三年秋九月望，沙门怀素藏真题”“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十月二日观，冯审字退思”“开成四年（公元839年）七月廿九日刺史杨汉公记”“会昌五年（公元845年）三月廿八日翰林学士韦琮，将仕郎李脱同观”。另有一处记有“癸酉岁九月六日，句章令”，后缺失。

在展览中，辽博工作人员通过放大的图片，更为直观地展现这些唐代及以前的鉴藏题款。

当然，这一珍品能够助阵“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重要原因在于书心上部的题字。因为文字有缺损，难以全部认清，有关专家经过研究考证推断其内容为：“国子博士韩愈、赵玄遇、著作佐郎樊宗师、处士卢同观，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五月二十日，退之题。”

韩愈字退之。这段文字成为韩愈留传至今的唯一墨迹。

我国著名书画鉴赏大师启功的《韩退之遗墨记》中写有：“群玉堂刻本无名小楷曹娥碑卷，眉端有韩公小字题名，自左而右。当时墨迹有所剥蚀，故字有缺笔，然文辞固可读也。”这段文字也为这一推断提供了旁证。

尽管没有作者名字，但在传世精品书法前，韩愈如一个小学生，与前辈鉴赏者们一起，认真品鉴，并留下这段文字。

以写应景的骈体文为耻

“文起八代之衰”出自《潮州韩文公庙碑》，这是苏轼受潮州知州王涤所托为潮州新修韩文公庙所撰写的碑文。

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自东汉以后文风衰败，骈文流行，内容空虚，陈言泛滥，即便到了盛唐，房玄龄、杜如晦、姚崇和宋璟这样的贤相也无法改变。

苏轼在文中指出：“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

张盈袖说：“韩愈所倡导的古文运动，强调文章应当言之有理，言之有物。”

博物馆策展人员通过展板对韩愈发起古文运动、在写作形式上主张进行改革的对象——骈文进行了简单介绍。

到了中唐时期，经过安史之乱的洗劫之后，开元盛世已然成为往事，社会矛盾层出不穷，藩镇割据势力异常庞大，内忧与外患的双重打击使唐王朝千疮百孔。然而当时的文风继承六朝，甚为浮靡，严重束缚了思想的表达。

韩愈正是因此大力倡导不论平仄、声韵、句式，能够自由表达思想的古文，并且得到了同时期的柳宗元的积极响应。

韩愈在《题哀辞后》中说：“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也？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也。”

这段话反映了韩愈倡导古文不仅是在形式上，更是为了推行古道，为了复兴儒学。韩愈特别强调儒家的仁义与道统，比如孟子的《齐桓晋文之事》，就继承和发展了孔子的思想，主张行仁政，推行王道，反对霸道，提倡孝悌忠信，宣扬人性本善并将百姓放在首位等，韩愈希望能够重现那种人民安居乐业的美好时代。

韩愈在《与冯宿论文书》中云：“时时应事作俗下之字，下笔令人惭。”意思是，经常受命做一些应景的官样（骈体）文章，一提起笔来，就倍感惭愧。现实生活中，韩愈总是被迫写一些令人惭愧的应景文字，忧愤之情溢于文字当中，所以有人也认为韩愈发起古文运动是“不平则鸣”之举。

“绝妙好辞”典故

《曹娥诔辞》卷抄录的是感人至深的美德故事，其作者至今没有定论。

曹娥是东汉时期著名的孝女。汉安二年（公元143年）五月初五，曹盱在江上祭祀伍子胥，不幸溺水，不见尸身。年仅14岁的曹娥在江边哭喊了17天，投江而死，5天以后，父女相抱的尸身浮出水面。

8年后，上虞县的度尚在江南道旁改葬了曹娥，并为她立碑纪念。曹娥碑中的纪念文章并不像史书那样简单刻板，它出自度尚的学生，当时年仅17岁的邯郸淳之手。因一文而成名的邯郸淳后来编著了《笑林》，这是我国第一部笑话集。

那么，这篇纪念曹娥的文章写得有多精彩？《曹娥诔辞》卷记录了一则故事：“汉议郎蔡邕闻之来观，夜暗，手摸其文而读之，邕题文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说的是东汉著名文学家蔡邕，专程前来欣赏，当时天色已晚，急不可待的蔡邕就用手摸着文字读了这篇文章，然后题写了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很多人都对之大惑不解。

《三国演义》也引入了这一情节：曹操和主簿杨修路过上虞，去看曹娥碑。曹操指着蔡邕的题字，问杨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杨修回答：“当然知道。”曹操说：“你先别说，让我想一想。”又走了30里路，曹操才明白过来。

杨修于是说出他的解读：“黄绢，色丝也，此为‘绝’字；幼妇，少女也，此为‘妙’字；外孙，女之子也，此为‘好’字；齑臼，受辛也，此为‘辤’（辞）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意为‘绝妙好辞’也！”

曹操一听，跟自己想的完全一致，可是自己走了30里路才想出来，便感慨地对杨修说：“我的才能真不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