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奎

某杂志向我约稿，主题谈阅读。纸刊、约稿、阅读，这些字眼迎面扑来，令人唏嘘伤感，仿佛往日的生活节奏和心灵秩序并未消逝，在时光的长河中，我们心境明亮，从善如流，去理会，去践行，去爱，去互助，去匡扶，却也始终遵从内心、忠于自我，活得尽兴尽情。

阅读是私人领地，是一个人最高贵的私人权利，是一个人最自由的精神生活。

每一位古代先贤都是情怀深厚、赤白干净的阅读推广人。北宋文学家黄庭坚说：“人不读书，一日则尘俗生其间，二日则照镜面可憎，三日则对人言语无味。” 一个人俗气冲天，枯燥无趣，原来竟是不读书的恶果。曾文正公在家书中教导后代：“人之气质，由于天生，很难改变，唯读书则可以变其气质。古之精于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

阅读是精神生活的最低标配。前几年白岩松在厦门大学有一个关于读书的演讲，“我总纳闷儿，你见过把哪个日子定为‘吃饭日’吗？既然没有吃饭日，那为什么要有一个读书日呢？对于身体、肉体来说，不吃饭活不下去，但对于我们的精神来说，不读书难道不也是跟不吃饭一样活不下去吗？”

湖北育儿嫂范雨素的散文《我是范雨素》一夜之间蹿红网络，在一次访谈中，她说，人活着，要有精神生活，如果只是为了吃喝，像我这种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的人，一顿饭一个红薯就可以打发了，那么，这样活着多没意思啊……活着就要做点儿和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

下班之后，范雨素选择读书写作；周末时间，她泡在北京皮村“工友之家”，这里有阅览室、有文学沙龙、有剧社、有趣味相投的人。每周来这里浸泡一次，洗涤一次，她才感觉活得像个人。站在人生的疑难处，阅读帮助我们涵养精神生态，增加心力。阅读让我们免受无知之苦。

《华盛顿邮报》曾做过一个调查：你认为人世间最奢侈的物品是什么？

答案排在第一位的是“生命的觉醒和顿悟”，之后才是“一颗自由、喜悦、充满爱的心” “走遍天下的气魄” “彼此深爱的灵魂伴侣” “能感染并点燃他人的希望”……

当然，清醒是痛苦的，但是相比于愚昧无知，有些人乐于承受因穷理尽性而招致的各种现实困境。

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他们喜欢阅读，却并不想对自己进行写作训练。作为写作者，我很羡慕这种无功利、无负担的阅读状态。按理说，一个写作者的阅读应该更有质量，阅读是写作者问学的路径，可是，不少写作者压根儿就没有阅读生活。一个年轻的文学爱好者让我给他看稿子，因为与他父辈交好，我直来直去地建议他少混圈子，有空多读点儿好书。他说，我每天都读啊，你看我朋友圈转发的。我说，你的那些转发是应酬，不是阅读。你不读书还敢输出，这是多么无知者无畏啊。

记得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评价某些文学作品：“面对这些著作，笼统的感觉是：质薄、气邪，作者把读者看得很低，范围限得很小，其功急，其利近，其用心大欠良苦——怎么会这样的呢，恐怕不光是知识的贫困，而主要是品性的贫困。”

有些书是“知识的贫困”，有些则是作者“品性的贫困”。如果双重贫困者驰骋文坛成为文字输出者，必须警惕屏蔽。

一个人是不是读书人，从他的模样就能看出来，读书人的眼神温和清湛，与土眉俗眼、油里油气的“文痞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对于有些写作者而言，读书比吃饭重要，读书是生存刚需。

那年，我女儿考上重点中学，家长面试时，校领导问了我3个问题：孩子何时有的手机？在培养孩子阅读方面，你们做了哪些努力？如果孩子在学校与其他学生发生冲突，你们家长以怎样的态度来解决？

新生家长见面会上，校领导说，这3年，除了要帮助你们的孩子升学，还要让孩子在这3年里爱上阅读，一个喜欢阅读的孩子未来不会差的。如果你们的孩子爱上了阅读，携着书香走向人生的各个起跑点，我认为，这份收获比考上重点学校还要珍贵。一个人有阅读的爱好，他的人生就有了长明灯一样的照耀。

阅读是对“生命全程”的无声帮扶。但是，若一味地强调阅读只是私生活，又未免太狭隘偏颇了。还记得二战期间伦敦荷兰屋图书馆留在虚墟之上的那个镜头吗？

1940年9月，伦敦惨遭德国空军疯狂轰炸，荷兰屋图书馆化为一片废墟。战争的恐怖并没有摧毁人们对生活的热望。伦敦人按时出行，人们不断重建，生的希望奔腾不息。10月22日，3名男士造访荷兰屋图书馆，废墟之上，他们神情自若地在读书。他们衣冠整洁，绅士之风在断壁残垣之中大放光彩。荷兰屋图书馆的屋脊已经倒塌，但是书架依然挺立，书籍岿然不动，完好如初。3名读者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阅读中。这一幕成为人类阅读史、文化史中最为震撼的记载。

“伦敦就好像一头史前时期的巨兽，能够忍受可怕的创痛，虽然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照样能生活和活动。” 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二战回忆录》中写道：“那是英国人，尤其是地灵人杰的伦敦人最为光彩的时候。无论是不苟言笑还是快活开朗的人，也无论是固执呆板还是善于变通的人，他们都以一种不屈的民族骨气，适应了那种陌生的充满恐怖、充满动荡的新生活。”战争可以轻易地摧毁物质世界，却无法摧毁人类借由阅读建立起来的文明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