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财
我与朱炜应该算是朋友。他写文史写人物,要求的是一板一眼,词句工整,从不乱用泼墨,是画家里的工笔技法。我与朱炜很多次一起吃酒,他都是人群中最安静的一个,安静地敬酒,安静地吃菜,像他笔下的西湖一叶舟,安静地划过水面。只是有一次酒后我们一起走路回家,谈起文字,他忽然就变得滔滔不绝,说起他高中时代的第一次投稿第一次发表,月光下的他如少年一样神采飞扬。
在莫干镇上,有一家民国图书馆,外地的朋友来了,我一般都带他们去闲逛。图书馆的房子应该是20世纪30年代遗留下来的,当年黄孚先生在此扶持农桑开办学校,这房子就是当时的莫干山小学礼堂,虽然说不上古色古香但依然留有岁月的旧痕迹,是很好的怀古去处。这时候我就会对朋友说,这图书馆的馆长是我朋友呢。但经常的是去寻他,人并不在,也没有什么遗憾。
我也更愿意让我的朋友在心里想象这图书馆的馆长是一位留着长胡子带着圆框眼镜的古板先生,所以有一次我在庾村的街头看见朱炜夹着一本书匆匆而行,我也没有喊他。街头上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漏下点点光影,朱炜在树影里走的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冷冷清清的文字,在一段明明灭灭的历史里走走停停,寻寻觅觅。譬如关于莫干山,关于俞平伯,他写出了很多优美文章。只是文章有太大的区域局限性,很多时候我都在遗憾,朱炜如果把写作的精力放在更宽阔的地方,也许会有更大的成就吧。
莫干山下是故乡,而朱炜是热爱这座山的。我想这就是他文字的所有解释。
一座莫干山,半部民国史。在我认识的朋友里,罗永昌也是一个莫干山研究者,莫干山留给后人的许多谜团需要有人去解开,而破解谜团需要博览群书,需要撇去浮躁静守书斋。我常与罗兄吃酒,他喝多了就会对我吹牛说:文史研究就如福尔摩斯探案,要在浩瀚的文献中发现只鳞片爪,然后剥丝抽茧,直到真相大白。
他说,这样文章写作的快乐是完全不能与外人道的。
我回答他说:可以道,至少朱炜一定能懂你。
我回答罗兄的时候,手里正拿着朱炜的《君自故乡来》。淡黄的封面上一张黑白照片,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我翻了翻里面的名字,萝蕤、施瑛、柯怡、徐克芳……是的,我一个也不认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从莫干山走出去的先哲和前辈,因为这本书会再一次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和回忆里。风雨如磐,君子独行。在这个浓墨重彩的历史天空,每个人来去匆匆,与故乡渐行渐远,幸运的是有一个叫朱炜的后来人为他们守护故乡,并且用浓烈的乡情为他们一一塑像,他们逆风而立,谦卑而善良,斯文又不屈服。这也已经足够了。
谁不热爱自己的故乡呢?
或许百年以后会有一个像朱炜这样的年轻人在某一篇文字里发现这么一群人,他们热爱文字,心怀梦想,当时的天空蔚蓝,那个时代现世安稳,大路光明。更重要的是,他们与他,共有一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