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 董昌秋
宫春子
古代,有很多专属于女人年龄的称谓。豆蔻年华,谓女子十三四岁;碧玉之年,谓女子16岁;摽梅之年,谓女子已届出嫁年龄;桃李年华,谓女子20岁;花信年华,谓女子24岁;半老徐娘,谓女子30岁。而女子40岁、50岁、60岁、70岁及以上年龄呢?已经没人还愿意费心力赋一个专属代称了。我同事曾一言以蔽之为“蔫巴花”。幸好,还有一个“花”字。
其实,60岁女人,还真是一朵实实在在的“花”。因为60岁,谓之“花甲”之年。
“花甲”之年的女人,其实是这样一种状态:一切该淡忘的不能忘,一切该记起的不能记。昨天的事情比童年还模糊,童年的事情比昨天还清晰。染发剂已遮不住鬓角的苍凉,防皱霜也无法抹平额头的沟壑。虽曾顽强地用心修饰,文眉、描眼线、雪肤、瘦身……但只要与人碰面,成年人总习惯地叫“大姨”,小朋友总亲切地唤“奶奶”。60岁的女人,奢望成年人叫一声“姐”,奢望小朋友唤一声“姨”,已是很不容易。
我有一位同学,认为衣柜里少一件最适合的衣服,网购又感觉没有试穿后买称心。于是,邀我一同逛街。我俩从中午逛到太阳西下,左问右试,不是衣服太瘦,就是穿着显胖,不是款式不适合,就是颜色不衬脸。左挑右选,终于遇上一件穿着感觉好、价格又合适的衣服,决定买。卖衣服的女子高兴了,说:大姨,这衣服你穿着特好看;大姨,这衣服像是专门给你定做的;大姨,这衣服你穿着特显年轻……卖衣服女子还在不停地说,同学却突然收回了交钱的手,说不买了,然后拉着我急急离开。走出十多米,我问:哪都合适,怎么不买了?同学说:本来要买,可你看她一口一个大姨地叫,都喊老了,哪还有心情买啊。她说完,顿了一下,我俩相视,无奈地笑出了声。
60岁的女人,行走在人生的秋季。
“秋样女人”,其实没有认真年轻过。在她们18岁的年月里,一身灰、黑、蓝,是她们主要的着装色。一手老茧、一脸粗糙的皮肤,是她们青春的标准像。60岁女人的青春,如她们那时的服装颜色一样黯淡,她们不知道什么是曲线、什么是比基尼;她们的青春,没有色彩。当60岁的女人从90后、00后身上知道什么叫青春时,她们已经到了花甲之年。
没有认真年轻过的这些女人,很想认真地慢慢变老。
我也是“秋样女人”中的一员。
每天,当阳光灿烂地从窗外洒进来,我便合着太阳的节拍起床,简单地料理家务后,一天大把的闲暇时光就归了自己,我是自己时间的主人。先为自己泡一杯热茶,再披一身暖阳,并以适合戴老花镜的姿势,闲适地、无功利地翻书,细细品、慢慢读,间或,也会合上书,任联想奔跑,任思绪飞扬;闲读书、读闲书,不为学历、不为研究、不为考各种有用或没用的证,只为了不曾改变的喜欢。我读的书很杂,当下案头,有我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贾平凹文选》、赵玫的《一个女人的精神生活》、毕淑敏的《藏在这世界的优美》;床头上,放着出版社赠给我的美国作家史蒂芬·平克的《风格感觉》,以及我朋友的作品《夏万丽诗文选集》;间或也听听蒋勋的《细说红楼梦》。有那么多书,有那么多闲,可以自由地翻、慢慢地品、任性地读、随意地看,在书中遇见,在阅读中看见。“秋样女人”,真好。做自己时间的主人,真好。
其实,我常常想:只有到了60岁,才会有如此大把闲暇的时光,才可恣意地、任性地、自由自在地喜欢。当下,我又喜欢上了我的喜欢。
秋来了,叶先知;秋来了,叶百变。
虽然叶从不曾是秋的主角,但叶依然辛勤,依然用心。或由绿而橙、由橙而红;或由绿而黄、由黄而金;或由绿而粉、由粉而银。当然,若细细观察,即使一树一叶,也风情万种。那最早承接阳光的、那怯怯躲在叶身后的、那半阴半阳羞羞半遮面的,其色泽、其纹路总是有或明或暗、或浅浅或隐隐的差别,一叶三色,一树七色,一山百色。而正是那百变的秋叶,装饰了山川,点缀了田野,以秋的艳丽,亮了人们的眼睛,灿烂了人们的心境。
其实,我也常常想:春是草萌发、花绽放的季节,夏是百花争艳的日子,秋是果实的季节,虽然秋的果实,一如水稻、玉米、大豆、谷子等大多为金色,但秋却不只有金色,秋也不只属于果实。秋,也是叶的世界。
“秋样女人”,虽不再有力压群芳的锐气,但“秋样女人”,若阳光和善,若温良慈悲,若充实丰盈,若优雅厚重,便也会如秋叶一样,别有一番生动,别是一道人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