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作品背后的文化更迭

辽宁日报 2020年11月16日

曲  宏

艺术史研究者张宇凌的《竹不如肉》一书,以故事为线索,串起了2000多年的艺术名作,将艺术史讲得趣味横生,正如该书在副题标示的那样,这本书讲的是“西方艺术史上的权力和身体”。围绕这一主题,作者为我们展示了一幕幕精彩剧目。

这部小书的结构很独特,从“雅典之爱”“弑僭主者”的雕像到“瞧,这个人”中的形象,从埃及纳芙蒂蒂王后与法老性别互换到赫尔马佛罗狄托斯的雌雄同体,从西斯廷壁画《最后的审判》的修改到《夫人与独角兽》中女主人公原型玛丽争取婚姻自主,绘制了艺术演进的故事长卷。从感官迷恋到归于精神性追求,从雅典英雄崇拜到“瞧,这个人”的自我主体的觉醒,让艺术作品具有了跨越东西方的永恒魅力。“与苏格拉底一起晨跑”作为收官之作,似点睛之笔,让这些西方艺术作品与今天的我们有了千年不绝的联系。

身体和权力是相连的。在古雅典,身体强健与否是个政治议题,如果你身体不良,就意味着你是个不良公民。弑杀僭主的哈里斯托盖敦与哈尔摩迪厄斯两个爱人之间的力量足以抵抗强权,足以结束僭主统治,印证了身体的力量。这本书中从人的神化到神回归人的历程,体现了艺术家对人性的艺术探索。“瞧,这个人”这幅画的主体人物变化最为典型。本来,“瞧,这个人”题材来自宗教,但以画家丢勒为先锋的一批艺术家,在这个主题下开始大胆地探寻自我,破天荒地将“这个人”换成了画家自己,而且还对自己做了修饰,加深了自己须发的颜色,拉长了头发和面部,身披棕红色大氅,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财主形象,尤其人物的眼睛直视观众。这种完全正面的形象过去是用来描绘神或圣人才会使用的,但丢勒却把这种表现手法用在人的身上。丢勒究竟要表达什么?正像他曾经写的那样:“要是你贫穷,你可能通过这一技艺获得丰厚的财富。”他把苦难和忧患的一面掩藏起来,而财富、权力和荣光的一面却加以突出。这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人可以成为神之子,既神圣又富有。

沿着丢勒的道路,意大利艺术家卡拉瓦乔走得更远,他改写了每个人的神学性格。而把反面人物彼拉多作为画作中心,站在最前边,眼睛直视着我们。还有让人更吃惊的地方,这个彼拉多竟然是卡拉瓦乔的化身,从物理外貌到苦闷的心情,都取自画家本人。画家把自己画成了“坏人”,画成了一位受难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卡拉瓦乔比丢勒更能洞察人性。

与西方绘画放大人的形象不同,中国画源于“天人合一”的理念,把人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人物在画中相对较小。而且,人物的情感不是通过人本身来表现,而是通过自然万物承载喜怒哀乐,像“八大山人”的《孤鸟图轴》画了枯枝、孤鸟、独目、独脚,可谓“孤而危”,这正是画家的心境。这比丢勒、卡拉瓦乔自身入画显得委婉许多。

身体作为传承文化的载体,从中可见权力、欲望、情感等默默无声的变迁。古埃及阿玛纳时期法老阿肯那顿的王后纳芙蒂蒂,名字原意是“美人来了”。从视觉上看,阿肯那顿偏女性,纳芙蒂蒂偏男性,颧骨突出,眼线威严,唇线平直坚毅。有历史学家为此猜测,纳芙蒂蒂是真正的统治者和改革者。《纳芙蒂蒂王后胸像》今天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她那独立女性的理性抉择、意志魅力和她那短暂而极端的乌托邦,一起融入她的形象中。与纳芙蒂蒂男性化不同,赫尔马佛罗狄托斯与萨尔玛客斯身体合二为一,成为雌雄同体,这代表着两种极端的融合,既是美的理想状态,又是艺术创造力达到巅峰的一种状态,更是心理多层维度、智力极度活跃的反映。

“竹不如肉”,竹木吹出的曲子比不上人的喉咙唱出的歌曲动听,因为“渐进自然”。正像建筑师和建筑史研究者唐克扬所说:“艺术史,是一曲权力和美、欲望和温情、身体和眼睛、荆棘和王冠……变奏的冰与火之歌。”身体,是艺术的一种宣示,彰显的是文化的变迁和永恒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