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宁

2020年快过去了，如果年初老板拍胸脯答应你涨薪升职的事儿，到目前一样也没兑现，可是还要求你像驴一样扛活，你打算怎么办？

单刀直入，逼急了，反目成仇；默默忍受，不甘心，无疾而终。两条路都不太好。这样纠结的事儿，《舌华录》里的古人有个公关案例可以借鉴。

南齐太祖萧道成曾当面许诺让张融做司徒长史，但诏书一直没有发出。张融骑着一匹瘦得不能再瘦的马四处溜达。太祖见了就问：你的马怎么这么瘦，每天喂多少粮食？张融说：每天喂它一石。太祖困惑：那为什么还这么瘦？张融回答：因为我只口头答应，实际却不给——第二天任命书就下来了!

说个段子，立竿见影——秒杀今天的官样文章。看到这里即使你没这勇气跟老板旁敲侧击，但也会会心一笑，封官许愿自古就是上级挂在下级鼻子前的胡萝卜小游戏。知道自己的窘境不孤单，是不是立刻减少些许压力？

《舌华录》这样春秋笔法的古典段子，不胜枚举。但掩卷沉思——不仅我们的段子是古人玩剩下的，而且我们面临的尴尬困惑古人也早用谐谑化解；我们不屑地装腔作势，先贤早就冷语讥讽。职场官场情场百态，《舌华录》里的古人们舌灿莲花，早有教科书般的神回复。

职场一言不合，如何吐槽对手？

苏轼和司马光讨论时事意见不合。苏轼说：“你的这种说法是老鳖乱踢。”司马光不解地问：“老鳖怎么能乱踢？”苏轼说：“就是因为不能，所以才叫老鳖乱踢。”苏学士的毒舌是不是让你觉得大快人心？

你是吃货还犯懒？老被家人唠叨批评？《舌华录》里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你为自己开脱。

杜邠公爱吃，而且吃饱了就睡，人们劝他这样不养生，他不听，还辩解：“没见过米袋盛米？放倒了就会漫出来。”——直接承认自己是饭桶，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舌华录》作为一本收录奇人妙语的笔记小说，并不只是浅薄的搞笑，它涵盖的人间喜剧上自庙堂宗派斗争、下至市井饮食男女，全书18章里除了隽永的谐谑、幽默的调笑，还有让人叹息的破碎和深沉的悲痛。

在17章浇语中有个故事，令人动容。

晋代孙楚有才而狂妄，只佩服王济。王济去世时，吊唁的名士云集，孙楚对着故人的遗体痛哭，别人也都流泪。他大哭之后对灵床说：“你生前喜欢听我学驴叫，现在我再给你学一次。”孙楚学得非常像，以至于宾客都被逗笑了。孙楚痛苦地问：“你们这些人都活着，为什么却让这个人死了？”

悲痛到滑稽，深沉到荒诞，寥寥数语里的戏剧张力穿越到今天，我们依旧感受着生者锥心的痛苦孤单与无处宣泄的愤怒。

《舌华录》中有的故事，几如谶语。

苏轼和章惇年轻时是好友，两人一同出去游玩，在一处绝壁，章惇推苏轼去题字。苏轼害怕，不敢去。章惇面不改色走过去，在石壁上题字“章惇苏轼来游”。事后，苏轼拍着章惇背说“你肯定能杀人”。章惇不解，苏轼解释：“能豁出自己命的人也是能杀人的人。”后来，章惇拥护变法，而苏轼反对变法，二人交恶。章惇掌权之后，对老友苏轼也毫不手软，在苏轼60岁的时候，把苏轼贬到了偏远的惠州。昔日好友间玩笑成了照亮历史与前传的预言。

18章凄语中成汉皇帝妹妹的故事，如同一部长篇电视剧中的悲剧高潮一幕。

东晋桓温灭了蜀地成汉，又娶了成汉皇帝李势的妹妹做了妾，很宠爱她。桓温的妻子是南康长公主，得知后，带着几十个奴婢要杀了李氏。一行人赶到，李氏正在梳头，书中描绘“发委籍地，肤色玉濯，不为动容。徐徐结发敛手向主言：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见本怀”。

一个被历史洪流裹挟着的贵族女子身不由己做仇人的妾室，在大难临头时，宁可从容解脱，也不想屈辱苟活，意境远超今日宫斗剧。

《舌华录》如同无数历史盛宴中遗漏的亮晶晶的盐粒，看似微小，品之有味，它不是盛馔，却渗透其中，是不可缺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