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月亮从东山悬了起来，有一层乱麻一样的薄云，在月亮的脸上撕扯着。史志刚坐在果园的一棵苹果树下，皱着眉头望着满树的苹果，手指间夹着的一支烟已烧到烟“屁股”，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一激灵，烟头被甩了出去。

廖秀敏已经走了，就从史志刚果园旁的一条羊肠小道走的。她好像看了他一眼，他赶忙把头扭到另一边。

那会儿，史志刚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听廖秀敏在三叔的果园里做直播。太阳落山了，他听见廖秀敏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跟三叔说话：三叔，明天果子一定要选好，劣等果千万不要入箱，斤两要足，下午三点钟快递来车拉。三叔高兴地应着：放心吧，大侄儿媳妇。

透过苹果树的缝隙，史志刚看见廖秀敏拿着水杯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手机、水杯、手机架等收到帆布包里，背在身上。史志刚几次张嘴想喊声大嫂，但话在舌尖儿上打了几个滚儿后，又咽回肚子里。

史家沟村是远近闻名的苹果村，几乎家家栽种苹果树，史志刚的苹果园是全村最大的，有5亩地之多，每年的苹果产量都在几万斤左右，收入不菲。今年的苹果收成赶上大年儿，史志刚目测了一下，得超过往年不少。收成好本是件开心的事，可史志刚却有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前村里人都羡慕史志刚，可自从有了直播卖货，传统的售卖方式受到了冲击，史志刚成了村里卖果难的一户。而村里第一个搞直播的人，竟是自己的大嫂廖秀敏。史志刚一想到廖秀敏有些沙哑的声音和那一脸的褶子，心里就有一万个不服气，哼，扔了五十往六十奔的人了，还这么争强好胜。

但不服气归不服气，去年，廖秀敏不仅卖掉了自家果园的两万斤苹果，还帮村里很多人家卖了苹果。因为史志刚跟大嫂廖秀敏有过节，他不可能去求她，他和媳妇开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卖了一个多月，辛苦不说，价钱也不稳定，时高时低，最让他恼火的是，最后还剩下2000多斤苹果没卖出去。三叔曾经找他说，一家人有啥过不去的，找找你大嫂，让她帮你把剩下的果儿卖了。史志刚把脖子一梗说，就是烂了，我也不会去求她。

今年果子刚到采摘时节，廖秀敏就开始直播了，听说还带了5个徒弟，刚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卖了5万斤。史志刚前一天摘了5篓苹果，吆喝了一天，才卖掉3篓。傍晚，史志刚把三轮车开进院子里，看见隔壁三婶正在门口逗孙子玩。三婶说，5篓都没卖了啊，你大嫂今天给我家卖了1000斤，还是直播卖货好，志刚……没等三婶儿说完，史志刚一声没吭就进屋了。媳妇巧云满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看他进来，一声没吭。史志刚小心翼翼地问，媳妇儿，做饭没？巧云瞪他一眼，答非所问地说：要不是你当初跟大嫂较真儿，咱能成为全村人的笑话吗？

史志刚看着媳妇，眨了两下眼睛说：你别生气，你要是愿意找她，我也不拦着你了。巧云说：要去你去，当初是你惹的大嫂，7年了，两家都没走动，我可没脸找人家。

你……

巧云眼珠子一瞪：我……我咋了？当初是你说的，我要是再跟大嫂走动，你就休了我。史志刚的喉咙像被一团东西堵上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看了媳妇一眼，蔫蔫地走出了家门，往苹果园走去。

7年前，史志刚的大哥在城里建筑工地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人就没了，包工头给了18万元的抚恤金。当时，史志刚的老妈还在世，跟史志刚一起生活。他认为抚恤金应该分给老妈一份儿，跟廖秀敏商讨数次，廖秀敏只肯每月给婆婆生活费，说大份的钱一扯开就存不住了，还要存着供两个孩子读书。当时大哥的两个孩子一个刚上大学，一个刚读高中。最后，史志刚和大嫂争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直到廖秀敏答应独自赡养婆婆，此事才告一段落。自此，史志刚跟廖秀敏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乱麻一样的云终于被月亮甩在了身后，八月十六的月亮，看着比十五的月亮还要圆、还要亮。史志刚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握紧两只拳头抻了抻腰身，顺着白天廖秀梅走过的那条路出了苹果园。

史志刚没回家，直接到了廖秀敏家门口。站在大嫂家门口，他正在犹豫，嘎吱，廖秀敏推开了前门，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对史志刚喊道，进来吧，还傻站在那儿干啥？

史志刚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大嫂的屋门。

大嫂，我今天来……

巧云已经跟我说了，明天先给你装走500斤。我得先看看你的表现，如果有差评，就没以后了啊。再有，等钱返回来，先给巧云买一部智能手机，我教她直播。

史志刚忍住笑，右手举到耳朵那儿，给廖秀敏敬了个不太规范的礼。是，小弟遵命!廖秀敏憋住笑，使劲儿拍了两下史志刚的肩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