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前天去颐和园画画，疫情暴发以来，第一次去，游人很多。过知春亭，刚穿过文昌阁城门，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味飘来。如此浓香，很少见。四下寻找，在文昌院大门前，看到一棵桂树，枝干清癯，不足一人高，栽在盆中。是一棵金桂，花所剩不多，毕竟已经过了寒露，这样的节气，花儿还残留在枝头，也不容易了，属于典型的迟桂花。而且，零星的残花，细如米粒，居然还能散发浓郁沁人的香味，弥漫四周，就更是难得，大概只有桂花做得到。

在谐趣园，我坐在刚进门旁的游廊里，画远处的知鱼桥，满池枯荷，托着蜿蜒的石桥，有些萧瑟。看见廊前一位老太太正打开一个宽口的保温瓶，从瓶里往一只袖珍的杯子里倒什么东西，她的身边是坐在轮椅上的一位老爷爷。一股清香的味道飘来，甜丝丝的，不是糖或蜜的甜味，而是若有若无的清香。

老太太把杯子递给老爷爷，发现我望着他们，浅浅一笑。我问她：您这做的是什么汤啊？这么好闻！她把保温瓶端起来给我看，我看见里面有莲子，晶白如玉，滚动如珠，并没有煮开花儿，我连连夸赞她煮的莲子这么精致好看。老太太得意地让我再看看还有什么？我才发现还有荸荠和菱角。老太太对我说：这叫“湖三鲜”。咱们北京有卖荸荠和菱角的，少见卖鲜莲子的。做这“湖三鲜”得用新鲜的莲子才行，这是我女儿从湖南快递来的湘白莲！湘白莲哟！老太太又强调了一遍，流露着几分骄傲，为她煮的“湖三鲜”，为她的女儿。

老爷爷仍在喝“湖三鲜”，老太太一边凑过来看我画画，一边聊起来。原来，老爷爷最喜欢到谐趣园来，几乎每星期都要来一趟，好在他家离这里不远。又知道，他们女儿小的时候，老爷爷常带女儿到谐趣园来玩。说到这儿，老爷爷回头说了句：那一次，她在桥边的长廊上跑下来，摔了个跟头，摔掉了一颗大门牙！然后，他举起空杯子对老太太说：再来点儿！老太太赶紧又倒了一杯“湖三鲜”，清甜的味儿，冒着热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出乐寿堂，到长廊，游人最多，到处是旅游团的小旗子飘扬。我又坐在长廊前画对面的藤萝架。春天的时候，海棠花落，这里开满一架紫色的藤萝花。现在晚秋，只剩下藤萝架，我一边看一边画，忽然，闻到一股橘子的香味，湿润而清新，是刚摘下树、刚剥开皮的橘子味道。北京此时卖的橘子，没有这种香味。我不禁脱口说了句：哪儿来的这么香！抬头一看，有位中年女人站在我身边，正看我画画，手里拿着一只剥开皮的橘子，几瓣橘子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见我望她，冲我笑了一下，跳下台阶，跑到旅游团的小旗下，不一会儿，又折身跑过来，递给我一个橘子，什么话都没说，又跑走了。

橘子真的很香，而且很甜。晚秋的风吹过，仔细品味，风中有各种香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