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锡民

梁娟从县城回到娘家鸡爪洼村看望老爸梁玉松。她带了一大堆吃食，还把儿子程程带来了：这小祖宗，打放暑假就整天玩手机，眼睛都快看瞎了。在姥爷这待几天吧，这儿没装宽带，省心。老梁笑呵呵地说：跟姥爷玩，上河里洗澡，上山采蘑菇，抓蝈蝈，瓜果梨桃想吃啥就吃啥。程程高兴地点头。梁娟说：别惯着他，让他吃点儿苦更好。

临走时，梁娟从包里掏出一部手机给老爸：智能的，把你那破手机扔了吧……还缺啥？我给你买，我妈走了，你一个人别省着。

话到嘴边，老梁又忍住了没说出口，他真想让闺女给买样东西：高档的真丝衬衫，深蓝色的。常跟他聚堆儿唠嗑儿的老哥们儿袁建国就穿着一件，跟大伙儿显摆好几天了：儿子给买的，穿着真舒服！前天，梁玉松伸手摸了一下，老袁笑着呵斥：别乱摸，1000块呢！

鸡爪洼是个好地方：山上有松树、枫树、山杏树，有野花、蘑菇、山枣，还有酸甜的“狗奶子”。山脚下是一条季节河，夏秋间有水，清清亮亮的、细细的一道水流，浅得只能没脚面。河道转弯处水深些，能到程程的脖颈儿处，正好洗澡，还能练“狗刨”。河岸不远处是老李家的瓜园，香瓜、西瓜可以敞开肚皮吃。桃、李子、葡萄之类的水果，相中哪家的，摘几颗吃，主人不会反感，还会乐呵呵地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开头几天，程程白天跟着姥爷疯玩，晚上扎到床上就睡，把手机和作业都忘后脑勺儿了。可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他又琢磨起上网了：姥爷，你家装个宽带呗，上网可好玩呢。

老梁眼珠一转：行啊，你教姥爷拼音，我会打字了，就装宽带。

真的？一年级小学生程程来了兴趣，翻书包找课本：你没上过学吗，拼音都不会？

姥爷初中毕业，可我们那时没学拼音，打不了字。老梁摇摇头说。其实，前两年闺女梁娟想教他打字，可他没学，给他买智能手机，他也没要，还振振有词：老年手机方便，能打电话就行了；上微信，没啥唠的；支付方便？万一多摁个零，找谁去？

外孙程程翻出课本教姥爷：这是声母bpmf……这是韵母……

慢点儿啊，姥爷老了，一下教这么多，记不住啊，老梁挠挠头皮说。

可也是，程程笑了：我们还学一个月呢，今儿先学声母吧，练习本和铅笔都送你，好好练啊。

老梁照着课本在本子上画，或在手机上练拼字，嘴里还小声读着。程程背着手巡视，摆出老师的样子：哎呀！真笨，若在我们班，老师一天得训你八遍。

笨，姥爷是笨。老梁讨好地笑：念书时老师就骂我榆木疙瘩脑袋。

从那天起，祖孙俩每日都用小半天学习。程程也渐渐进入老师角色，连语气都像了：这么简单都不会，罚你写十遍；刚学的就忘？唉，朽木不可雕也；学习上吃苦，一辈子受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明白不？

老梁笑呵呵地立正回答：是，老师说得对！

不过程程小老师也有吃瘪的时候：w……ai……外，这拼起来一样，咋区别？整体认读，咋回事？这时，程程小老师就会红着脸讪笑：嗯，这个嘛，休息一会儿，老师再给你讲。

姥爷就忍着笑，看他躲到墙角偷偷给老师打电话。

十多天后，简单的字老梁能打了。老梁果然兑现承诺，打了电话，要安宽带。不一会儿来了辆轻卡，3个小伙儿忙活一阵儿，宽带就接通了，连梁娟扔家里的电脑都帮着安上了。有了电脑，练字更方便了，尽管老梁像用镐头刨土坑一样“吭吭”地单指戳，但基本的汉字可以打出来了。

在外孙程程的指导下，老梁还下载了淘宝、拼多多、支付宝，上了微信，绑定了银行卡。他领着程程见了老袁，程程回来就在网上找到了老梁心心念念的真丝衬衫，要价只有300多元，还跟老袁那件是同一厂家、同一牌子的。下单。4天后，戴黄头盔的快递小哥来了。老梁迫不及待地打开：深蓝色、真丝料，样式、手感一模一样。

老梁穿着蓝衬衫挺胸叠肚地找老哥们儿聊天去了。看着老袁蔫头耷脑的样子，他挺高兴，更高兴的是能打字、能上网还能购物，天地都显得宽敞了。

傍晚，他兴高采烈地领外孙到了钱老大的饭馆。程程点了锅包肉，他要了盘拌猪耳丝。程程趁他高兴，教他上微信，进了亲友群。不过在取昵称时俩人有点儿争执，外孙说，就叫“老梁头”吧，他摇头：土！老袁还叫“原上草”呢，有点儿文化气。外孙说：那就叫“不老松”吧。老梁点点头：这个嘛，还靠谱。

第二天，程程被梁娟接回去了。好在能上微信了，老梁隔三岔五地跟闺女、女婿、外孙聊几句。闺女微信说：程程变样了，对老师有礼貌了；也不玩手机了，爱上了学习；还说要争第一，不然让“不老松”笑话。女婿也说：跟姥爷这半个月，程程进步很大，老师都表扬了……寒假还给您送去。

老梁回微信也越来越流畅了，还能用表情包了：“原上草”厉害了，前几天在网上发了几首诗，正跟我们嘚瑟呢（表情：吹牛！）……钱老大不开饭馆了，开了一家快递超市（表情：赞！）我也得学点新玩意了，不然别说被程程瞧不起，就连跟老哥们儿唠嗑都递不上词儿，让人笑话呢，嘻嘻！咱也要做个“智能农民”哦（表情：龇牙）……

梁娟看着微信对程程爸说：真是小小孩、老小孩啊！程程爸笑着点头：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