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爽

也许是巧合，前几天参加一次活动，同一天里，三位受访者都提到了一个词——动词。

第一位是一个做媒体的老朋友，长于写新闻评论。她这些年一直在学习剑道，已经达到比较高的段位了，说到心得，她说：“剑术讲究的是精准，一击制胜，不需要花架子。这对我的写作很有用，现在很不喜欢用形容词，只要把动词用得精准，就不需要修饰了。”

第二位是著名的报告文学作家徐剑，他从42岁起，就要求自己不再写长句子。他说，中国最经典的好句子都是短句子，从诗经开始，通常只有4个字，发展到唐诗“黄河之水天上来”，7个字，再发展到宋词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也就9个字。笔记小说，全部是短句子，很少有形容词。这些短句子，高贵、典雅、洗练、简洁，有强烈的音乐感和韵律感，具有雅正之美，高古之美，但又特别洗练，意味无穷。“我们的语言那么丰富，我们自己的叙事方式那么独特，为什么还要去学人家？能把动词用好，把名词、形容词甚至数量词都当成动词来用，我就算你高。”

精准也好，洗练也罢，他们都选择了用短句子、用好动词，听起来很有道理。

中国传统文学是很讲究炼字的，印象最深的就是欧阳修的故事。《唐宋八大家丛话》记载：“欧阳公在翰林时，常与同院出游。有奔马毙犬，公曰：‘试书其一事。’一曰：‘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一曰：‘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公曰：‘使子修史，万卷未已也。’曰：‘内翰云何？’公曰：‘逸马杀犬于道。’ 相与一笑。”

我们现在经常使用的长句子，确实都不是中国传统文学的表达方式。我是很喜欢用长句子的，可能也不是因为喜欢，就是觉得只有结构严谨、语法正确的长句、复句，才能把意思表达完整清楚。细想起来，这种长句子的用法是从学校里学来的，学完语法之后才会用的，多少也受到了外国文学作品中译本也就是“翻译体”的影响。甚至某些时候，我愿意从别人的文字中挑语法句法的毛病，觉得写一段很长很复杂的句子是个本事，颇有些自得。但最近几年，我也在反思，长句子和动词前面叠床架屋的形容词，往往在准确的同时少了些言说的自信，反倒是简短的句子更有力量。

接下来，就要说到第三位受访者、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口中的“动词”了。在创作报告文学《浦东史诗》时，他重新思考了“上海”一词，他说：这座城市靠近大海，没有勇敢的行为，没有创新的锐气，没有坚忍的意志，历史和自然的浪潮早已将它淹没与湮灭。所以，“上海”二字本身就是一种行为方式和精神创造，是一个“动词”、一个“状态”。

他所说的“动词”跟上述说到的炼字无关，但也同样给了我启示。我们一直在学习怎么写，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无论是继承古代文学的传统，还是从外来文学中汲取养料，无论是写简练的短句还是结构复杂的长句，都是为了精准表达思想的探索，因人而异，也因时代发展的审美而异，一直在变，也因变而新，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