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卷青灯

辽宁日报 2020年09月03日

毕 亮

《野味读书》是我买的、看的第二本孙犁的书。从此书开始,我进入孙犁的文学世界,之后才买了《孙犁全集》,继而开始了近十年的孙犁阅读之旅。如孙犁年轻时根据鲁迅的书账购书一样,我买书,也常得自孙犁文章的指引。曾将他文中提到的书名记下,作为我的购书指南。

晚年孙犁写了为数众多的读书随笔。这个时候的孙犁,已经“有了一些人生的阅历和经验”,对文艺书籍的“虚无缥缈、缠绵悱恻”不再感兴趣,从而转向了史籍和古代笔记的阅读。他自言是“晚年无聊,侧身人海。未解超脱,沉迷旧籍”。而他读旧籍,是为了用历史印证现实,也在用现实印证历史;只是,“读中国历史,有时是令人心情沉重,很不愉快的”。

沉重的心情,在孙犁写下的文章中,是很容易看到的:“行文之时,每每涉及当前实况,则为鄙人故习,明知其不可,而不易改变者也。”在文章中,他常忍不住把自身体验融入读过的书中,在这方面,我受其影响颇深。孙犁不是就书谈书,而是结合自己的阅历经历和经验教训。他谈的是读过的书,写的是人生。

年过七旬的孙犁,多足不出户,在宅中面对黄卷青灯,而心在默默诵读。尤其是在读《史记》《前汉书》《后汉书》等古籍时,更是如此,一字一字地抠着读,硬读,反复读。阅读时忆及往事,每有所得,便记而成文。

他写《我的丛书零种》时,检阅顾修《汇刻书目》,见到书套而生发的感慨录在附记中:今日面对,不只忆及亡人,且忆及一生颠沛,忧患无已,及进城初期,我家之生活状态。这类“附记”文字,在《书衣文录》中有很多,见性见情,让人不忍卒读。

孙犁的爱书,很出名。他自己在文章中也多有提及。“人无他好,又无他能,有些余力,就只好爱爱书吧”。这是孙犁为自己爱书找的“借口”。早在保定上学时,他在紫河套地摊上花了一块大洋买到了姚鼐编的《古文辞类纂》,后又专门买了二尺花布到裱画铺去做了个书套。他之爱书癖,是青年时养成的。在往后的岁月中,书成了孙犁生死与共之物,也就“情理之常,不足为怪”。

黄丕烈是藏书家,他对书有特殊的感情,仿佛接触的不是书,而是红颜少女,一见钟情,朝暮思之,百般爱抚,如痴如醉,偶一失去,心伤魂断,沉迷忘返,毕其一生。孙犁写黄丕烈,其实又何尝不是自况呢。有他手书的《书箴》为证:我之于书,爱护备至,污者净之,折者平之。阅前沐手,阅后安置。温公惜书,不过如斯。

如此爱书惜书的孙犁,晚上做梦,梦到的也都是买书。当看到他晚年总结买书经验时,我深以为然,并以亲身经历印证着他多年前就说过的“进大书店,不如进小书铺。进小书铺,不如逛书摊。逛书摊,不如偶然遇上”“青年店员,不如老年店员”“寒酸时买的书,都记得住”……和书买得多了所得到的经验一样,书看得多了,孙犁也总结了三不读:言不实者不读;常有理者不读;文学托姐的文章,不可读。

在“三不读”之外,他看起书来,反“好读书,不求甚解”而行之,遇到问题,耿耿于怀,不弄清楚便如鲠在喉,有时还不免“说三道四”。在无书可读的年代,他从朋友的孩子处借得两册大学语文书,“逐一抄录”,有《论语》《庄子》《诗品》《韩非子》《扬子法言》《汉书》《文心雕龙》《宋书》《史通》等古籍的片段。也是在此时,孙犁才认识到,读书也是穷而后工的。

有些书,真的应该重读。我初读《野味读书》是在2011年,时初到昭苏,人地生疏,整日与书为伍。如今离开业已4年。8年间,三读其书,所记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