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莹

那片土地

高粱起身的时候

也是风渐渐硬起来的时候

几千亩连成一片，就是排列整齐

严阵以待的军队

风舞着它们的刀戈

守候在村庄的外围

此时的村子里，少了嘈杂和忙碌

闲庭信步的脚走出少有的平静与安闲

自由自在的鸟儿，有些胆怯了

甚至，不敢飞到天空

剽悍的高粱秆高高地超过人的个头儿

谁能计算得清，多少坚实的汗珠

才能让它如此出类拔萃

站在原野里，高粱雄壮

农民渺小

他们出入于幽暗的行垄之间，就像

寻觅食物的蚂蚁

单薄的身体

举起磅礴的土地

面对这块永生的土地

我的心有些战栗，我似乎看见

那些高粱正张着嘴，吞噬农民的汗水

不，是青春，是一生

周而复始

高粱是待嫁的新娘

高粱穗子红了，这种颜色

是农人眼里最欢快的颜色

十几里路望去

红彤彤的一片

像一张巨大的红盖头，下面

罩着待嫁的新娘

我想，此时，高粱一定很羞涩

农人看到它的饱满、丰腴，就看到

留在春天里泥泞、冰凉的脚印

就看到泡在汗水里的脊背和肩膀

也依稀看到浸在冬天里的

眉开眼笑和温暖

多事的鸟雀

早在空中闹喳喳地吹起唢呐

纯朴的农家院开始清扫仓房

准备车马

只等艳阳高照的晌午

把嫁妆丰厚的新娘娶回家

大地，一片金黄

这是辽西的秋天

天干为蓝，地支为黄，五行主金

风吹起一轮一轮的稻浪

瞬间，我的心开始蓬松、放大

大到无穷无尽

以至蔓延到每一串稻穗

那一刻，我想，我已融化在

故乡无垠的稻田

熟透的稻田

是一块巨大的成色纯正的金砖

用最简单粗笨的农具

和最朴实纯洁的汗水铸成

任凭怎样的风雨，都不能将其撼动

这时，我相信了

人类的创造比自然界更力大无穷

不禁想起，曾经少不更事的我

怀揣一把梦想

以无比高大的形象

站在百草凋零的土地上，威风凛凛

仿佛，这贫瘠的土地

将是我一生不展的愁容

而今，在金色的光辉里

我只想俯下身体

在丰饶的大地面前

谁还敢称一生大爱若焉

在辽阔的大地面前

谁还敢卖弄坦荡的胸怀

站在田埂上，我突兀其间

两袖空空，身体空空

我努力使自己弯身沉下去

将脸贴于地面

只希望，大地赐予我的生活

以一穗稻子的重量

麦子，农民的肌骨

入伏时节，低矮的阳光

毒辣、刁蛮

惹恼了那些麦子的暴脾气

对峙，剑拔弩张

天空、大地没有一点儿声音

潮湿穿过风逃遁。空气中

仿佛到处放着涂着松油的火把

谁一个不小心就会点燃世界

对峙里，麦子知道背上还有孩子的书包

肩上扛着农家今后的岁月

膨胀的麦粒就像农人结实的肌肉

锐利的麦芒闪着白光，削断

阳光金属般的光芒

燥热，它们不喊口渴

没有一丝水分

剽悍，飒飒地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