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秀丽

女儿的姿势有些笨拙，像一只刚长出两条后腿的蝌蚪，在水里欢快地扑腾着，溅起的水花和男人的笑声在阳光下快乐地打着滚，闪着粼粼的光。

女人趴在岸边的草地上，长长的头发裹挟着青草的味道，在阳光下恣意地弥漫着，她忍不住慵懒地闭上了眼睛。她习惯了他带着孩子疯玩儿时，自己找一个舒适的地方打盹儿。

男人的游泳技术极好，像是一条鱼，倏忽来去。刚相识时，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水面上激起一片绚烂的光珠，然后水面就归于平静，平静得就像那条鱼游到了很远很深的地方。女人便跳着脚大声地呼叫着，声音里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向水里跑去。

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说，傻瓜，你不会游泳，怎么还敢往水里跑！

我以为……女人抽噎着，任凭男人把她托起，送回岸边。

你呀，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不行，我得教会你游泳……

我才不要学，有你保护我就行了。女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说，我知道你能托起我一辈子。

女人终究没有跟男人学游泳，所以现在的她很后悔，后悔没有和男人学会游泳。她曾经是那样怕水，可是她现在却拼命地在水里挣扎着。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一个孩子，另一只胳膊紧紧搂着岸边一棵大树伸到水里的枝干，平日里温和的河水变得澎湃而又喧嚣，撕扯着她的衣服，揪着她的头发，肆无忌惮地裹挟着她的身躯向一个没有光亮的地方沉下去……

她想起男人在水里托起她时的笑声，想起男人像一条鱼一样自由地在水里穿梭。她从没有像此时这样，想做一条鱼，一条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泳的鱼。

女人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和汹涌的河水汇合在一起，把她的希望一点点地冲走。

她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一下子跳进了河里，她甚至问了自己无数遍，如果从头再来，她会不会跳下去？答案依旧是肯定的。

那个和她女儿一样大的孩子，不知怎么就跑出了大人的视线，是因为那只翩翩的蝴蝶，还是因为那水里游动的鱼儿？没有人知道。

恰巧在河岸边散步的她，看到了那个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孩子，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当她拽住孩子的刹那，却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不会游泳的她。

女人想大声地喊叫，可是力气已经消融在河水的咆哮中。她搂住树干试图把孩子托起来，但是雨后的河水湍急而汹涌，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麻木起来。

那个近在咫尺的河岸，变得那么模糊。女人没有放弃，她使出全身力气，像男人托起她那样，将孩子慢慢托起……

有风从女人的身边穿过，她不想睁开眼睛，太累了，眼皮像坠了铅，她很想睡觉。可是她的身体在漂，在汹涌的水面上起起伏伏地漂着，她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原来她真的成了一条鱼。变成鱼的感觉真好，水下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托举着她已经麻木的躯体，昏昏欲睡中，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可是那喊声被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

女人的身体动了一下，恍惚中听到有人说，她醒了。

随着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女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白亮亮的一片，一抹光线映在她身后的墙上。她抬起眼睛，错愕地看着围在她周围的医生护士。

我怎么会……女人的眼里满是不解，那个孩子怎么样？

你的命够大的，幸亏有几名军人经过发现了你……一名年长的医生轻轻地说，孩子没事，她的父母已经来了。

阳光照着她，暖暖的，夹着湿湿润润的空气，让她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她一遍一遍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可传来的始终是一阵阵的忙音。看着手机里一家三口的照片，女人仿佛看到男人像一条鱼，正在湍急的水中游来游去。

我们学爸爸，做一条水里的鱼……女儿兴致很高。

女儿爬上床，像一条鱼那样游动。

她的动作很笨拙，却搅动着屋里的阳光活跃起来，跳动在她们的眉间，缤纷在她们的脸上。

女人感觉自己也像一条鱼，带着女儿，游向远方那个像鱼一样的男人……

男人是军人，因为南方发生了罕遇的大洪水，此时，他正在灾区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