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辽大师生在他尺西沟遗址考古。
25号房址二层台上出土的陶器堆。
27号房址北侧坑内出土两个套在一起的陶罐。
从内容上看,2019年发现的鳞纹人面石牌(左)比2015年发现的石牌(右)刻画得更精细、更完整。
本报记者 郭 平
核心提示
从2015年起,为进一步探索7600年前古代先民的社会生活、社会组织,同时培养考古研究新生力量,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省内考古工作者会同世界各地考古研究人员,对查海遗址东南8公里处的他尺西沟遗址进行了4次考古试掘和发掘,发现了80余处远古房址和陶片。让人兴奋的是,在去年的考古发掘中,辽大考古学系师生又发现了一块罕见的鳞纹人面石牌,为拼接人类史前文化碎片获取了新的宝贵资料。
80余处“灰土圈”是新石器时代房址
“社会上对于阜新的他尺西沟新石器时代遗址知道得不多,但是说起8公里外的查海遗址,知名度就很高了。从我们目前的考古发掘情况看,两个遗址同属于兴隆洼文化时期。”辽宁大学历史学院考古学系讲师肖晓鸣开门见山地告诉记者。
他尺西沟新石器时代遗址位于阜新蒙古族自治县沙拉镇六家子村塔尺营子西北300米的坡地上。
肖晓鸣说:“搞考古的人在一起有时候会开玩笑,说东北搞考古容易,在地面上都能看出房址来。”
这种情况在他尺西沟遗址表现得非常明显。
当时的房址采用人工挖掘的半地穴式结构,虽然被弃用后房址被填充,但通常会比周围地面低凹或较周围土质松软。经过几千年的时光,房址或被累年的沉积填平或因渗水淤积,从而使得这里的土质同周边地面相比较,颜色会有区别,这就是考古人通称的“灰土圈”。
肖晓鸣带领辽大考古系的实习学生在农田里进行实地调查时,稍加指点,同学们自己就会根据地面上明显的“灰土圈”来发现古代房址。
目前,他们在他尺西沟遗址已经基本确定了80余处古代房址,遗址总面积2万平方米左右,这个面积甚至是查海遗址的一倍有余。
由于遗址位于坡地,遗址上部水土流失严重,土壤层很薄,文化遗址、遗物留存也不多,但是越接近坡底部,土层越厚,有的时候还可以发现由坡上冲积下来的文物。
“除自然因素外,对遗址破坏最为严重的是人类的生产活动。最怕的是那种几年一次的深耕作业,耕地深度有的超过50厘米。这样深耕之后,再想从遗址上找到清楚的文化层恐怕就很难了。”肖晓鸣最后说:“今年4月,当地农民又进行了一次这样的深耕。你们太应该呼吁一下,好好保护他尺西沟遗址了。”
出土一块刻制完整的石牌
遗址邻近塔尺营子村,为什么取名“他尺西沟”?
肖晓鸣解释说,1982年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时,考古人员将遗址记录为“西沟五天地遗址”。2010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考古人员得知此地名为“塔尺营子”,因为老乡的口音重,遗址便记成了“他尺西沟遗址”。
后来,文物保护部门对遗址名称统一进行了规范,这一遗址还是采用了最新普查的记录,确定为“他尺西沟遗址”。
尽管这一遗址与查海遗址年代相近,现在的发掘面积也不如查海遗址大,但是这里发现了此前兴隆洼文化时期考古发掘所未见到过的文物。
最重要的发现便是石牌。
到目前为止,他尺西沟遗址共出土两块石牌,其中一块是2015年考古试掘时发现的。试掘报告中这样记述:“石雕像,灰色燧石质,呈长方体,左下角破损。长9.2厘米、宽5.17厘米、厚3.05厘米。在一面有刻画纹饰,可清晰地观察到纹饰由三部分组成:居中的是一个完整的人面纹,眉眼鼻口清晰可见,口部两侧可能是抽象化的四肢,四肢两侧各有两排共计5个倒三角形组合纹饰,上排2个倒三角,下排3个倒三角;眉的两侧各有三条倾斜的‘S’形纹;人面纹的下方有6排共计51个倒三角组合纹饰,其中第一、三、五排各有8个倒三角,第二、四、六排各有9个倒三角。”
这一石牌曾经在“又见红山”精品文物展中展出过,有专家对于人脸部的抽象四肢说法持有异议,认为那应该是獠牙,是古人心目中的神灵。
在肖晓鸣带领学生进行的这一次考古发掘中,他们又发现了一块石牌。与此前出土的那块相比,尽管左下角有破损,但是石牌两面都雕有图案,似乎在证明2015年出土的石牌可能是件半成品。
最新出土的石牌,人面图案同样眉眼鼻口清晰可见,面孔上部有竖立的毛发,两侧有向外逐渐扩展的半圆弧,使得人面看起来似在大笑。人面纹以下则是每排6个倒三角形,可以数出的有12排。这样整齐排列的倒三角所构成的图案,很像鳞片。
石牌的另一面是一个神秘的带有深“V”领的动物图案。
对于这个图案具体是描述哪种动物,肖晓鸣请教了考古界、玉雕界的众多专家,当然说法很多,有的说是蝉,有的说是蝙蝠,各有佐证。
这块石牌出土之后,学生们对石牌进行了清洗。肖晓鸣说:“带队的陈山教授将石牌拿到阳光下时,大家都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大约是石牌石质当中含有大量的云母,阳光之下,石牌闪闪发光,有一种阳光照耀在水面上的那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房址中新发现石料堆
肖晓鸣说:“2019年,我们的发掘面积为539平方米,总计清理房址7座,但是我们没有发现墓葬。”
不过,在房址的居住面以下,他们还是有新的发现。
在其中的一个房址居住面下,他们发现有两个套装在一起的陶罐,就是一个大陶罐里套着一个小陶罐。还有一次,他们发现了两个对扣在一起的陶罐。
为了对出土文物进行深入研究,他们当时就采用了整体提取的方法,将文物完整地取出并保存了起来。
不过,结合此前试掘时发现的古人在居住面以下藏有磨制石斧及钻孔石器的经验看,不排除他尺西沟先民已经出现了藏“宝”行为。
出于教学的需要,他尺西沟考古发掘和文物整理同时进行,在清洗陶片时,师生们又注意到一个现象,那就是部分陶片看起来“金光闪闪”,仔细观察,那些金光闪闪的陶片中云母的含量明显要比普通的陶片多出许多。
考古发掘之余,他们也对周边地区进行过调查,确实发现当地有一些云母含量较高的岩石。
不仅如此,他们在对一些房址进行考古发掘时,竟然发现了材质特别酥脆的石块,有意地集中堆在房内的一角。
而在房址中发现的石磨盘和石棒的尺寸也略大一些。
肖晓鸣说:“我们已经做了标本采样,看石磨盘上除了加工的食物以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成分。”
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一种设想,那就是他尺西沟先民或许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用磨盘加工矿石,从而在烧制陶器时,添加一些满足他们更高需要的矿物成分。
(本文图片由辽宁大学、辽宁省博物馆提供)
记者手记
SHOUJI
面朝黄土,春暖花开
郭 平
这次对他尺西沟遗址的考古发掘,除了对古代先民的社会生活、社会组织展开深入研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培养考古研究新生力量,为考古专业大学生提供实习基地。
辽宁大学历史学院考古学系讲师肖晓鸣向记者介绍了辽宁大学考古专业大学生们创办的公众号“辽大考古队”,这里记录着几届辽大考古系学生的实习点滴。
肖晓鸣说:“野外考古的辛苦,同学们都是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尤其是这一届,房东因为别处亲属有事,没在家。天冷了以后,同学们劳累了一天,回到住地还得自己去烧火炕,确实挺不容易。”
然而,毕竟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记录下的字里行间,更多的是让人感受到青春的活力。
公众号有一片笑声,其中记录了《第一天上工就职业病的小梅》:
小梅在找了一天的陶片后,在探方里捡到了一枚玻璃碎片,小心地摩挲着……
大雷逗小梅:“小梅,你捡到了透明的陶片呀!”
小梅睁大了眼睛,超级认真地看着大雷说:“哇,那什么样的陶片会制成透明的呢?”
还有一则《面朝黄土背朝天》:
某个炎热的午后,室长、小俊和元元辛苦地刮着经过了一个中午曝晒又不清晰的新鲜面。无情的烈日晒得大家有点打蔫儿。
室长无限感慨地说,“我们现在的生活真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呦。”
四周一时无话,气氛忽然多了几分苍凉。
在邻方的议璟同学刮着面淡淡地吐槽:“我们现在明明是面朝黄褐色黏土、灰黑色黏土、斑驳的黄黑相间土、棕褐色黏土、红烧土,背朝天……”
从校园来到野外,他们更多地需要磨炼身心。
在《致考古班的女王们》一文中,同学们写道:都说干考古就是把“女生当男生使,男生当牲口使”。确实,对于女生来说,在工地,你要忍受没有现成热水的日子,你要忍受寒冷的天气,你要忍受上厕所还要过个马路,你要忍受指甲里洗不净的泥土,还有更残忍的是你要忍受各种飞禽走兽。
那么,后来怎么样呢?这名同学记录着:本以为时间会过得漫长又难熬,可真的过起这种独特的生活却是那么飞快愉悦。因为你可以趁雨休的时候去城里洗个澡,穿上厚厚的军大衣,面对各种虫子也能练到淡定自若了……
对于这些进入考古实习基地的大学生们而言,这是他们学习考古的一道分水岭:有的同学,在实践中体会到快乐,指尖土壤的质地、眼前陶片的纹路都是欢喜的来源,发现的每一个铁片都是惊喜;有的同学实习是幻灭的过程,颜色斑驳的土壤、难以拼接的碎裂陶片让他觉得一无所成。
我们的考古事业经过这样的淘洗,需要的是这样的大学生。他们这样记述自己的体会:“考古面对的是停滞的时间,我们的工作是让停滞的时间顺利流淌,我们探索的是未知的过去,我们找寻的是失落的历史,在追寻的过程中我们又认清自己。所以说考古学,是有魅力的科学,它让人思索也让人快乐。选择了考古,我们选择的可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是否能把考古当作为之奉献终生的工作,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要知道,有激情的人,面朝黄土也能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