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锡民

难得四口人同一天放假，女儿吵着要“出去散散心”，凌雨奇稍加思索就同意了。他们每年都要自驾游两三次的。本次景点选在京北那个热门景区，用凌雨奇的话说，那里冬看雪景夏观花，自然风光优美，创造了戈壁变绿洲、沙漠变林海的奇迹，人文景观更值得体验。当然还有一点，路程只有200公里，起早贪晚，当天打个来回。

一路顺风，第二天上午9点，他们就已在停车场泊好车，随着游人向景区深处出发了。

名不虚传。鲜花绿草，远处蓊蓊郁郁，近处嘉树亭亭，不但让初访的妻子儿女惊喜欢呼，就连故地重游的凌雨奇也赞叹：更美了！

别只顾疯了，考考你俩，这儿能发生巨变，靠的啥？凌雨奇盯着眼前蹦蹦跳跳的一双儿女，不失时机地提出了问题。毕竟当过教师，他懂得循循善诱。

艰苦创业、绿色发展嘛，网上说的，我早预习了。读初中的女儿得意地回答。

位置重要，国家投入大。读高中的儿子想到的是另一面。凌雨奇点头：你俩说得都对，可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故意顿一顿：科学！当然，这才是他要说的重点。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他目光炯炯，胳膊用力一挥，似把远近的林海都圈过来：从光秃秃的沙地起步，测土改壤、树种选择、栽植技术、病虫害防治，哪一样能离得开科技工作者？对不对？当然，培育森林，创造了奇迹，他们也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我的同学高泉，毕业就到这儿来了，解决了不少技术难题，承担了多个科研项目；如今他已是场长、教授级高工，获国务院特殊津贴……

呀，老爸在这儿有同学？女儿惊喜地打断他。

对呀，我联系一下，如果有空，让你们见见……

他会请我们撮一顿吧，我想吃手把肉，儿子高兴地说。

小鸡炖草原白蘑，女儿兴奋地蹦起来。

光知道吃！让你们见他，是感受名人风采，以他为榜样，好好读书，将来成为社会栋梁之材；知道吗？你们这高叔从小就志向远大，学习刻苦，从穷山沟考入了大学，在大学时门门功课优秀，寒暑假不回家，到林区考察，真是吃得苦中苦，才……

又来了，女儿嘟囔一句，扬起眉毛：爸，都是同学……你为啥只窝在县城当职员啊？

别用这口气跟你爸说话，媳妇见凌雨奇语塞，忙说：环境不同，你爸无用武之地嘛。

就知道顶嘴！凌雨奇缓口气，有些气恼地茫然四顾。可他马上找到了新的话题：看到前面那人没，你们？就那人……少壮不努力，将来就像他一样。

儿子女儿抬眼望去，前方有个水泡子，水畔有棵小树叶子发黄，与周围翠绿的树林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男人正撅着屁股挥铁锨在树根处挖土，还伸手捧起泥土看。靛青色的工装脱下系在腰间，白衬衣上半截被汗水浸湿了，裤子、鞋上粘了好多泥。

儿子皱了皱眉没吭声，女儿则争辩：不就挖土嘛，职业无高低，行行出状元，干啥都一样作贡献嘛。

能一样吗？同是栽树，有人想的是栽树，有人想的是森林，科学家想的是地区生态，一样吗？凌雨奇的声调明显高了：科学家坐实验室里创造的价值要比简单体力工作大得多……你啊你，胸无大志，早晚……呃，他猛地住口，滔滔话语像遇到高坝突然被截断，眼神也有点儿发直。

原来，前面猫腰挖坑的人直起身来擦汗了。那人，那背影，咋有点儿眼熟？

妻子惊愕地回头，见他脸色潮红，眼神游移慌乱，忙问：怎么了，你？

哇！好多花呀！真漂亮！女儿没注意到父亲的“停播”，也没看到他的脸色，她的目光被路旁不远处一大片盛开的黄灿灿的花朵吸引了，一声欢叫，撒腿冲了过去，儿子也“哇”地一声跟着跑过去了。

你也去吧，凌雨奇尴尬地说：我肚子有点儿……呃，找地方，方便一下。妻子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转身去追儿子女儿了。

凌雨奇后退了一段路程，又向右边树林里兜了一个大圈子，插到了妻子儿女的前方，等他们。他要躲开那熟悉的背影，更不想让儿女见到。

妻子儿女“叽叽喳喳”说笑着走过来了，女儿手里攥着一朵花，妻子的鬓间也被闺女插上了一朵。爸，好看不？女儿把花举过头顶，笑嘻嘻地问。

金莲花，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花卉，可做装饰用花，也具药用功能，可清热解毒。凌雨奇挤出一丝笑容说，语调有些干涩。

爸，你好棒哦，跟我在手机上搜的差不多呢。

妻子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没发现异样，于是淡淡地说：走吧。

该带我们去见高叔，不，“高榜样”了吧？女儿歪着头问。啊！手把肉哦！儿子双手举过头高声叫。

不去了，凌雨奇很快地说：刚才我打手机了，你高叔很忙，不在家，今天不能接待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