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很多年了,碎片化阅读始终是一个热词。人们对它的界定,有些贬义,有些中性,但似乎很少有正面的评价。贬什么呢?无非是批评它浅薄、浮躁或流俗,批评它将阅读与写作双双引入歧途,至于中性的评价,不过是对它留一点宽容或容忍的态度。
我却认为,不应该将碎片化阅读过于污名化,因为整片与碎片的文字表达,久已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比如在传统的意义上,碎片的文字,可以拼接成整片的典籍,像《易经》《论语》一类文体,都是文字整合的典范;反过来,整片的东西,也可以切割成碎片化的短语,像《太平御览》,它的编纂结构,类似于现在的阅读词典,给出一个关键词,再把众多典籍中的相关词语切割下来,罗列其下。人们读起来,不但文字清晰、易查、易诵,还便于比较先人的观点。更有趣的是,后来《太平御览》摘录的典籍,有些逐渐失传;人们又从《太平御览》中,把那些碎片化的语词再积聚起来,借以恢复成原著的面貌。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可见自古以来,人们的阅读,始终在整片与碎片之间跳动。至于整片与碎片孰是孰非,孰优孰劣呢?自然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当然今日之碎片化阅读,与上面的喻说多有不同。首先是生活节奏的变化,常言“快”字当头,“碎”也就在其中了。为什么快?有说是社会进步,文化催生,生活所迫,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传播载体的变化,带来阅读方式的变化。按照《童年的消逝》作者波兹曼先生的观点,人类社会的每一次阅读革命,都来源于阅读载体的变化:15世纪欧洲古登堡发明活字印刷机,从而实现了阅读的大众化,带来第一次阅读革命。19世纪中叶,人类第一封电报的发出,实现了阅读媒体的电子化,导致电影、电视等一系列泛阅读媒体的产生,带来第二次阅读革命。在这里,我们接续波兹曼先生的判断,20世纪互联网的出现与发展,已经带来了第三次阅读革命。正是在这一次变革之中,碎片化阅读的关注度,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或曰已经成为热词中的热词。
说来网络热词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突然发热,快速冷却。碎片化却不同,它在网络形态中,始终占据着重要位置。因为它是网络世界中的顶层概念,像是数学中的公理,而不是定理或推论。什么公理?就是碎片化阅读是网络发展的充要条件,至于谁因谁果,谁前谁后,谁是谁非呢,实在无须回答,因为公理即公认的存在,存在胜于无视,形式包含内容,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它就在那里!
其实网络阅读,也有一个演化的过程。在不长的一段岁月里,网络上五花八门的阅读方式,一直发生着变化。其中的许多项目,由兴起、兴旺到沉寂,始终处于生生灭灭的状态。
相对而言,生命力最强的平台,微博是一个典型。它将阅读与写作,编织成一个游戏场,那里核心的文字规则,就是“一百四十字”的限定。它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以短搏长。这一创意貌似平淡无奇,结果却带来勃勃生机。即使历经那么多风风雨雨,它始终死而不僵。在此我们不得不感叹,“微博式碎片化”的神性。微博上还有一个规则也很厉害,那就是九宫格图片的设定,它甚至催生出各种网络美学:如何配图?哪张图放在哪里?再者经常发图的人,还会建立一些规则,比如一般禁用五七与八张图,那会使画面产生残缺感。想想为什么?
近些年手机与网络互联,功能在不断升级,阅读碎片化的地位,更是在不断攀升。对此阅读者无所谓,因为他们只要便捷,只要新奇;他们的目光,在每张贴文上停留的时间,平均不足半秒钟。但对于写作者而言,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究竟怎样做,才能留住这珍贵的“一瞥”呢?线上人花样迭出,线下人跃跃欲试。即使网络表达如此碎片化,即使在网络上,发文章没名没姓,写文章没长没短,录文章没头没尾,转文章没完没了,那又怎样呢?点数、粉丝、转载、留言……凡此种种,都像是一些缓释的兴奋剂,不断刺激着读写双方的兴奋点,不断演绎着一出出新时代的网络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