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实践的文学表达

辽宁日报 2020年05月26日

史冬柏

玛瑙、辽西、扶贫,在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背景下,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几乎一口气读完滕贞甫的小说《战国红》,直觉感受:朴素洗练,荡气回肠。不禁想起多年前购买的《世界文学》中夹一附赠书签,上面写着一位外国作家的话,大意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贫穷,我的写作就不会没有意义”。在全球剧场的坐标下,作为本土作家,把笔触伸进脚下的泥土,关注贫困现象,关注扶贫干部群体,关注中国农民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态,或许有着超越现实的意义。

写出日常的真实与诗意

从主题上看,这部作品当然有典型人物,扶贫干部陈放、农村进步女青年杏儿,着墨似乎最多。但在我看来,《战国红》更是一部“人”“物”群像。作家诗心独运,挥动妙笔——人,动起来,物,活起来。就这样,细节中的日常展现出真实,升腾着诗意。

战国红玛瑙。作品关于“战国红”的直接描写和叙事,文字不多,但寓意很深。小说开头,“战国红”第一次出场,就揭示了陈放选择驻村的一个隐秘:爷爷生前曾在辽西打游击,被大庞杖子村农民救过一命,去世前把一枚战国红平安扣留给自己,弥留之际反复念叨:“辽西不富,死不瞑目……”尽管大庞杖子村不在这批驻村名单之列,但陈放特意选择了同样偏远的柳城,因为在他心里,“柳城就等同于大庞杖子”,不能让爷爷的遗愿成遗憾。小说结尾又以“战国红”扣题:陈放因公牺牲,他把平安扣交给了杏儿,而且立下遗嘱,带头“入住”刚批下来的砾石岗公墓,把自己埋在当地。当村民挥锹挖墓穴时,竟意外挖出不少玛瑙。“战国红,乡亲们,砾石岗出战国红了!这是陈书记拿命换来的呀!”这样一个回环结构,不仅构思巧妙,而且充满厚重的历史感和深沉的命运感,直抵人心。其实,作者眼中的辽西人又何尝不是埋在土里的“战国红”?普通石头和玛瑙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物理界限,可人不一样,人有潜在可能性和可塑性,一旦发掘出来、精心雕琢,即可晶莹剔透、熠熠生辉。无论是以杏儿为代表的当地村民,还是柳城这样的贫困村,岂不都是有待发现且值得发掘的“战国红”?

陈放。在省直机关工作,主动请缨到柳城。做出这一选择不为提拔,除了出于完成爷爷的遗愿,更重要的是有一种“时不我待”的使命感,想做成一点儿实事。陈放、彭非、李东“驻村三人组”,从给柳城三病(骨病、懒病、赌病)开药方入手,办企业,治荒山,带领村民摸爬滚打,终于蹚出一条奔向小康的路。在撬动农村巨变的过程中,他们也体验到沉甸甸的成就感和获得感。

杏儿。从会写诗的女孩,成长为柳城村村委会主任,她独当一面,带领村民脱贫致富。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既闪耀着女性温情而圣洁的光辉,又充满力量。滕贞甫认为,杏儿的成长说明,陈放等人的扶贫,因为扶正了村民的精神和灵魂,所以扶到了要害处。

海奇。这个人物更像个谜,拓展了小说的想象空间。整部作品大体上可以看作两条线索交错并行,海奇就是其中一条,特别是他与杏儿之间的爱情朦朦胧胧,审美意蕴丰富。写这个前任扶贫干部,既直面扶贫工作中的挫折,又体现了扶贫干部队伍的接力传承。

糖蒜。每每读到关于糖蒜的段落,总不由得想起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描写的玛德莱娜小蛋糕。小小糖蒜被刻画得细致入微,由此写到糖蒜加工产业,更是水到渠成,生活气息浓厚,格外真实生动。

文学与脱贫的双向贡献

到今年2月底,全国832个贫困县中已有601个宣布摘帽,179个正在进行退出检查,未摘帽县还有52个,区域性整体贫困基本得到解决。脱贫攻坚任务完成后,我国将有1亿左右贫困人口实现脱贫,提前10年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减贫目标……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助这么多人脱贫。中国扶贫开发规模之广、难度之大,绝无仅有,而取得的成果之巨,也足以载入人类发展史册。

基层扶贫干部的典型事迹和贫困地区人民群众艰苦奋斗的感人故事,为文学创作提供了难得的主题和素材。正是这个时代和脱贫攻坚这件大事,给作家提供了“创作平台”,而作家一旦深入生活,便会有新发现。滕贞甫用作家的眼光,对我国的脱贫攻坚工作做了一次精准而生动的案例剖析,其历史价值和社会意义不言而喻。

给文学创作一个宏大的时代布景和厚重题材,这是脱贫攻坚给文学的贡献。反过来,文学又可以为脱贫攻坚贡献什么?“作家和作品以文艺精品实现艺术与时代的结合,以艺术的卓越性追求使‘主题创作’为时代定格,以文艺人民性的彰显回应脱贫攻坚的时代之问。”中央党校文史部教授范玉刚对此给出深入解读。小说中,陈放发出“糖蒜社解决不了柳城脱贫问题,但它能使这个村的妇女组织起来,让她们找到自身价值,从而跳出喇嘛咒中关于柳城女人走不远的怪圈”的呼声。范玉刚认为,“可见‘糖蒜社’的成立与杏儿写诗一样,是一种精神火炬的点燃,这是文学对扶贫的意义和价值,是对人的精神的塑造和人生激情的点燃,是一种理想的感召和精神的动员,因此,扶贫要扶志——需要从中生长出自身的力量,这才是乡村振兴的根本,也是文学对扶贫的贡献,是文学以艺术的形式参与并传播了时代精神。”

以现实主义精神讲述中国故事

《战国红》这部作品,再一次将现实主义这个话题摆到读者面前。

从《诗经》开始,中国文学就开创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模式和审美风格。仅从新中国70多年的时间段来看,既有以赵树理、柳青等为代表的“人民文学”传统,又有我们东北这片大地上如滕贞甫的《战国红》、班宇的《冬泳》这类现实主义作品在当下的接续。

有些人一提到主题创作,就认定是命题作文,“不看也罢”。说实话,我在准备阅读《战国红》时,也有过类似的担心,觉得对这样一个主旋律题材,作品会不会停留在一种片面乐观的歌颂,但耐心读下去,很快便打消了疑虑,不能自拔。小说故事情节很有张力,有的地方令人会心一笑,有的地方狠狠戳中泪点。尽管评论界主要把《战国红》作为一部扶贫小说来认定,但这并不是一部概念化的小说。虽然主题先行,但主题交织着副题,主调交错着复调,既写成绩,又写矛盾;既写干事创业,又写朦胧爱情;既写物质,又写精神,可谓包蕴万千,妙趣横生。

脱贫攻坚是当今中国贫困地区最现实的现实。扶贫干部这一群体值得写。他们把个人梦想汇入时代洪流,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个体与时代关系的绝佳视角。扶贫路上,有的扶贫干部甚至献出宝贵生命。小说中的陈放如此,现实中以黄文秀为代表的奉献者更不在少数。据媒体报道,截至2019年6月底,就有770余名扶贫干部牺牲在脱贫攻坚战场上。

对于这样的现实,一个敏感的作家不会忽视或回避。滕贞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辽宁有1.2万名驻村干部深扎扶贫一线,他们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并不为人所知。我想以文学的形式,向这些默默无闻的扶贫干部致敬。”作家以现实主义精神深入生活,在个人体验的基础上讲述中国故事,《战国红》在这点上无疑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