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望的心事

辽宁日报 2020年04月16日

插画 胡文光

李海燕

自从清明节回家给父母扫墓回来,田望就有了心事。

那天从山上回来,还没在二叔家的炕沿上坐稳,金三爷就推门走了进来。金三爷说他就等着田望回来上坟呢,要跟他说说包地的事。

田望知道这几年天旱少雨,收成不好。他说,三爷,承包费的事不算事,您老就按收成给……没等田望说完,金三爷说,不是承包费的事,你那块地村里今年要建蔬菜大棚,金东说,等你回来让你找他一趟。金东是村委会主任,跟田望是发小,俩人当年是村上培养的农科员,关系一直很好,后来田望进城了,金东当了村委会主任,距离的缘故,有些疏远了。

孟砬子村只有一片百十来亩的上等平地,其余的都是坡地。田望的10亩地正在这片平地之中,而且是地中间,他进城后,就把地包给了金三爷。金三爷干农活干净利索,那10亩地被他侍弄得一根草刺儿都没有。田望把地交给金三爷,他放心,也省心。说心里话,已经离开土地的田望并不热衷土地改种改建的事,只要有人把他的地种好,别撂荒就行,可是却出了建蔬菜大棚这档子事,最主要的还有金东的一番鼓动,让田望的心乱了方寸。

有心事的田望,这几天干活经常走神儿,还挨了老板一顿骂,不是看在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份儿上,你现在就给我走人!田望低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声没敢吭。

下班后,田望没精打采地爬上5楼,进门看见老婆正在往桌子上端菜。老婆今天脸色平和,还破例给他倒了二两酒,他给老婆一个微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老婆,咱再商量商量回去的事……金东说。

打住,不许再提!老婆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田望一看,不敢再往下说,两口子沉默地吃完饭,老婆去了发廊,田望坐在沙发上抽烟。

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只觉得嘴皮子都抽麻了,才把最后一个烟屁股拧在烟灰缸里。屋里烟气缭绕,他打开窗户,一股春风灌进来,屋子里顿时清爽了很多。

田望住的楼房临街面,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已经多起来,一家挨着一家的门市店铺也复工了,霓虹的招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他来到这座城市已经8年了,从最初的租房住,到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他和老婆像千千万万个进城的农民一样,有着艰苦的打拼过程,但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劳作有固定的场所,像他在农村时到固定的地块耕耘一样,只不过种地是一年一个秋,而在城市打工则按月收成,他和老婆每个月挣6000多块钱,去了房贷和儿子上学的费用,基本上是个月光族,但田望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进城的农民,打工、按揭房子、按揭车子、供孩子念书,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那天在村里,金东说,我做了考察,一个蔬菜大棚,每年至少能挣这个数,金东把两个食指交叉在一起。田望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的地正好能扣两个大棚。

建蔬菜大棚这件事,就像往平静的水面上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而田望的心,被这些涟漪鼓荡着、冲击着,他的眼前不时出现金东给他描绘的那幅乡村蓝图。

当田望把回村的想法跟老婆说了的时候,老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有了稳定的工作,儿子也在这儿念上了高中,别说回去种菜,就是种金子,我也不回去。后来田望再说,老婆就跟他急眼,最后放下狠话,他要是回去,就不跟他过了。

夜深了,外面除了偶尔有车辆驶过,已无行人,店铺也都关门打烊了,城市从喧闹中安静下来。田望爬到床上,床松软,温度适中,很舒服。记得当初睡惯了硬炕的他,是睡不惯床的,每天早晨起来总感觉睡得不解乏,8年的时间,他以为自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到现在他才明白,他的根不在这里,家乡那边一有个风吹草动,他的心就会动摇。

金东发来信息,问考虑得咋样了。金东的话让田望的心更忐忑。我特别希望你这个当年的农科员回来,在土地上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在城里,你要一辈子打工,在自家的土地上你才是主人。金东的话有点儿煽动的意味,却正好点在田望的软肋上。可是老婆不松口,20年的夫妻了,他不能冒着婚姻散伙的危险回去。他让金东再替他想想办法。

三天后的上午,金东来了消息。金东的表妹下个月结婚外嫁,一直经营的发廊小屋闲置下来了。金东说,嫂子可以回来开个发廊,房子不要钱,自己置办些工具就可以开张。

田望那天心情大好,干活时都哼着家乡的小调。下班后,马上赶回家,他把金东的话说给老婆听,老婆半晌没说话,但很明显不那么排斥回去这个话题了。田望看到势头好转,又一番游说,老婆终于说,儿子还有3个月就高考了,要不你先回去,等儿子高考完,我再考虑回去。

田望激动地抱住老婆,老婆含嗔地推他,看把你美的,改不了农民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