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兆惠

第一次看电影《少年的你》时，影片正热。片中触目惊心的欺凌，让我无心关注其他。我不了解中学校园，但影片中对欺凌的真实表现，特别是周冬雨、易烊千玺、周也富有质感的表演，让我相信欺凌是一个真实的问题。影片引发的关于校园欺凌的讨论，沸沸扬扬，专业评论也很活跃，对其社会价值做出充分阐释。在关注生活、回应现实上，影片获得极大成功。

再看时，影片的热度已经退去，在安静中我仔细琢磨《少年的你》作为一部青春片的独特性在哪儿。坦率地说，我把它看作青春电影的优秀样本，像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特吕弗的《四百击》一样。依我看片的标准，好的电影应该既要向着真实问题，也要仰望星空。所谓“向着真实问题”，是说影片要聚焦现实的问题，如《我不是药神》中的药问题，《少年的你》中的欺凌问题，此类问题都是观众的“戳心泪点”；所谓“仰望星空”，是说影片要有超然性，影片内核要超凡脱俗，要靠近神性。我这里用“仰望星空”，是因为在《少年的你》中，小北看到陈念的作业本上写着一句话：“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有人依然仰望星空。”从古希腊思想家泰勒斯起，“仰望星空”便成为人们超越现实，向往纯粹、无限、永恒诉求的隐喻。

文学和艺术的创作和欣赏，是人的一种世俗活动，特别在现代，一些人的生活实用而功利，离神圣性越来越远，随着人们对世俗的亲近，文学和艺术中的烟火气息越来越浓，而超越感越来越淡。在现实的叙事作品中，不乏丰富、热闹、沉重、复杂，但缺少一种空灵感，这种空灵感就像我们仰望星空时感受到的空旷和无限，面对空旷和无限，我们从心底涌起升腾和超拔的冲动。不管时代怎么发展，世态人情怎么演化，我坚信在一个人身上始终有两种驱力，那就是既要沉入、体验、享受生活，还要超越现实，向往一些纯净、高尚、理想的事，这些事纯粹是“天上的事”。文学和艺术的生成动力正来自于人的这两种驱力，由此，下沉式的介入生活和升腾式的超越现实构成一部作品的内核。

在《少年的你》中，周冬雨与陈念、易烊千玺与小北互相成就，演员演活了角色，角色激活了演员。除此之外，更值得思考的是剧中两个主要人物间的互相成就。陈念影响了小北成年后的人生，小北也使陈念领悟生命真谛，两个人在相互作用中各自完成自己。在残酷的欺凌事件中，陈念成为小北人渣生活中的纯洁、灰暗生命中的光亮，她是他内心中埋得太深的一种希望外化，所以他才由衷地说出“你好我才赢”之类的话，才肯“替罪”。而小北这个混混，生命中却有着常人没有的真诚和力量，对于陈念来说，这种真诚和力量正是她生命中最需要的，远比考上大学去北京的美好想象更有价值、更为实在。陈念是小北的“星空”，小北是陈念的“星空”，两个人彼此仰望，使两个生命碰撞融合，实现了生命的完美超越。

电影的结尾，做了老师的陈念陪护着小女生走在放学的路上，身后是小北，他如从前一样护着陈念。这时的小北和陈念，着装、发型、状态焕然一新，他们超越了过去，完全脱胎换骨。这一情景，将前面的灰暗情节全部照亮，也在那一瞬间，我希望的那种超拔感一下子出来了。少年的陈念和小北，经受了太多的苦难，被欺凌、浪迹街头、失学、牢狱，这苦难的经历使他们的内心变得无比强大，可以想象他们以后的人生，将坚实而富有色彩。这就是青春片要表达的成长、救赎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