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的秋葵

辽宁日报 2019年11月11日

臧运玉

餐桌上,秋葵是种常见的蔬菜。秋葵料理简单,可蒸可煮,菜谱我就不写了,在一个读书的栏目这样做会被鄙视。只是前几日,看到有人写秋葵,说“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说“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文章作者误将《长歌行》里的“青青园中葵”以及《乐府》中的“采葵持作羹”指做了秋葵,这就值得一说了。

葵是中国诗歌里的古典意象,这没错。但秋葵非本国物产,公元7世纪,约是中国的隋唐时代才传入中国,它又是如何穿越到春秋、秦汉里去的?《诗经》《乐府》里的“葵”是指葵菜。在中国的蔬菜里,能算上千年招牌的,大约只有白菜和葵菜,“老圃相传秋后菘”,说的是秋后该收白菜了;杜甫说:“稻米炊能白,秋葵煮复新。谁云滑易饱,老藉软俱匀。”这里的秋葵说的还是葵菜。葵叶滑爽,宜做羹汤,可烹食。但最大的缺点是只嫩叶可食,老了便一无是处。

虽如此,直到元代,葵还是“百菜之主”,到了明代,土豆、玉米和红薯传入后,葵菜才渐渐退出了中国人的菜谱。李时珍说:“葵菜,古人种为常食,今种之者颇鲜。”葵的遭遇,就如信息时代的某些传统行业,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跟你说。

葵菜的消失,以至于今人连它到底是什么样子都要考究一番。汪曾祺一生游历南北,博学多识。关于葵到底是什么,他在《生活,是很好玩的》一书(《葵·薤》篇)里说,他见过葵花、秋葵、蜀葵、戎葵,皆不可做羹汤,于是带着疑问读到吴其浚的《植物名实图考》,发现葵就是冬苋菜。

然而冬苋菜又是什么呢?我到了四川、江西、湖南等省才见到。我有一回住在武昌的招待所里,几乎餐餐都有一碗绿色的叶菜做的汤。这种菜吃到嘴是滑的,有点像莼菜。但我知道这不是莼菜,因为我知道湖北不出莼菜,而且样子也不像。我问服务员:“这是什么菜?”——“冬苋菜!”第二天我到一个巷子,看到有个女人在井边洗菜。这种菜我没有见过。叶片圆如猪耳,颜色正绿,叶梗也是绿的。我走过去问她洗的是什么菜,——“冬苋菜!”我这才明白:这就是冬苋菜,这就是葵!

可见古人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对的。关于葵菜,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就已把葵菜列入草内。葵家族的没落,看起来几无翻身可能,直到秋葵的出现。

秋葵的逆袭,要感谢北京奥运会,那年秋葵正式进入“运动员食品目录”,这以后声名鹊起,得以广泛种植并走上了大众的餐桌。现代人在吃上追求的健康、优雅与美,秋葵的出现正好挠在现代人这块“痒痒肉”上。

还有一种葵叫蜀葵,是秋葵的旁亲。唐人徐夤说蜀葵“文君惭婉娩,神女让娉婷”。已经是花中最高的评价了。初见蜀葵是在济南的大青山,忽然路边就出现那么几株,枝叶张开,亭亭如盖。枝干上三五朵淡黄、浅红的花,风姿楚楚,色彩缤纷,恍惚是童年的样子,但我发誓在我的童年里它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会让你似曾相识,恍然一惊。

蜀葵花美,个子蹿得高,是葵家族的美人儿,可惜不能进入食谱。也好,不被吃货们惦记,也就不会沦落到庖厨的油烟之中,独自清丽招摇地活着,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