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四爷

辽宁日报 2019年11月07日

插画 胡文光

李海燕

夜已经深了,梁四爷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外面秋风刮得正紧,偶尔有落叶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梁四爷坐在地上那张八仙桌前,用笔在一张纸上圈圈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东山头子朱三奶四亩二,李春生两亩六,火球子一亩三……1、2、3、4……共有32个人吃饭。

梁四爷名叫梁占生,今年78岁,他在村中辈分高,于一些同龄人中他都位居祖辈,小字辈儿的竟有叫他祖宗的。但人们叫他四爷,还是从他做了孟砬子村的知客(农村对司仪的称呼)后才开始的,他原来是村党支部书记,任职长达27年,是镇里16个村屯最老的村支书,60岁退了下来,在那之前人们叫他梁支书。

刚退下来时,梁四爷失落了好一阵子,连大门都懒得出。不久,村里知客张老冒突发心梗去世了,张老冒做知客半辈子,临了到自己头上,却没人给他做知客了,他的葬礼就像打仗缺了指挥员,秩序全乱了。族人临时抱佛脚,把去参加葬礼的梁四爷推到了前面,让他帮忙张罗张罗。没想到梁四爷临时补缺把后半场葬礼主持得相当周全,补了不少纰漏。后来,村里再有事情,人们就请他出面,他也不拒绝,肩头搭一条白毛巾,吆喝起来头头是道,该花不该花的钱拿捏有度,深得人心。就这样,梁四爷自然而然地做了孟砬子村的知客,梁四爷的称号取代了梁支书。

70岁那年,梁四爷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原先每场事情下来,睡一觉就缓过来了,现在歇个三五天还觉得疲惫,要是赶上各家的红白事连上,忙完之后就像大病了一场。梁四爷想培养个接班人,他前后物色了两个人,结果一个办事不周全,不是忘东,就是落西,一场事情下来,留下一堆故事。另一个有点儿贪念,刚跟梁四爷办了两场,就鼓动梁四爷心眼儿活泛点儿,在丧葬用品和鼓乐队上做点儿文章,搞点儿额外收入。梁四爷只好将两个人都打发了,自己继续“留任”。

梁四爷75岁那年,在外奔波了10年的梁小文回村了,回来的时候,梁小文把一条胳膊扔在了打工的地方。梁四爷去看望梁小文,俩人唠了一会儿,梁四爷确定自己的接班人就是梁小文了。梁小文为人机灵,最主要的是有孟砬子村人的朴实劲儿,缺了一条胳膊,重活做不了,但不妨碍做知客。

孟砬子村红白喜事规矩多。尤其是丧事,规矩一环扣一环,环环都不能马虎。梁四爷用心地教,梁小文认真地学,一年后,梁四爷在刘家儿子的婚礼上宣布自己正式退出,以后孟砬子村的知客由梁小文接替,但他临了定下一条规矩,从刘家开始,孟砬子村的知客结束免费服务,每天100元钱的劳务费。梁小文第一次出场那天,梁四爷忍着没去,可他心里空落,一天没吃没喝。梁四爷又一次有了失落感。

八月十六那天,梁四爷从小闺女家过完节回来,在村头遇见拿着镰刀下地收秋的李春生老伴儿和弓着腰的朱三奶。梁四爷问李春生老伴儿,你病歪歪的咋还下地,李春生呢?李春生老伴儿说,他犯哮喘病了。他又问朱三奶,儿子们没回来?朱三奶说,昨天老大来电话说工地活儿紧,请不下假来,儿子们让我花钱雇人,钱由他们几个出,可上哪儿雇人去?一共两垧地,都愁死我了。再这样下去,这地,明年我种不了了。朱三奶说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两个人走远了,梁四爷还站在那儿看着,突然,他心里涌起一个想法。

孟砬子村山地居多,土地零碎,大机器派不上用场,如今村子里年轻力壮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留守在村庄,从春种到秋收,都成了难事。有的人家有车没人,有的人家有人没车,村里还有几个光棍儿,力气多得是,可懒得油瓶子倒了都绕弯走,如果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成立一个互助组……

梁四爷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有些微驼的背都挺直了,他连家都没回,直接去找梁小文了。他把想法一说,梁小文一拍大腿,好事啊,四爷。然后俩人逐门逐户地排查,共有26户人家秋收困难。他让梁小文挨家通知,晚上到他家里开会。人们听说梁四爷要成立互助组,都高兴地来了。

互助组成立得很顺利,梁四爷自封互助组组长,每天负责安排分配活计,梁小文任副组长,带领大家下地干活。之后梁四爷让大家把自己家的土地分布情况详细报上来,他都一一做了记录。最后,梁四爷倡议共同劳动其间集体吃饭,大家每天带过来食材集中到一起,菜随意,白菜、萝卜都行,食堂设在他家,这样既节省时间,也给家里没人做饭的提供了方便。大家高兴得又一次鼓掌。

互助组劳动的第一天,村头的大槐树下,梁四爷站在前面,下面站着一干人。梁四爷说,今天去东山头子掰玉米,先从朱三奶家开始,他让体弱的李春生赶车,火球子等三个光棍儿负责装车卸车,朱三奶等几个老年妇女在家做饭。梁四爷分配完一挥手,人们说说笑笑地走出村子,太阳正好从东山露出笑脸,扯出一条条金色的长线。

梁四爷望着这支特殊的队伍,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