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宾
在漫长的历史中,中国一直是个农业国家,农耕文明是最主要的文明形态。然而,当高速公路、摩天大楼、互联网以摧枯拉朽的速度瓦解农耕文明时,我们的故乡次第在沦陷,和故乡有关的种种物事也从我们的记忆中逐渐退场。可以预见的是,这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不仅浇铸了一代人的集体乡愁,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的民族性格、文化基因,以及城乡居民的生活方式。
最近,我翻看了酸枣小孩的散文集《从前,有个王村》(以下简称《王村》)。这是一本记录风土人情、关注人物命运、传达生命体验的书。作为“原风景”丛书之一,《王村》有着显而易见的写作志向,即记录中原大地上一座即将消失的村庄,并借此为中原大地乃至乡土中国立档。正如作者在《跋:梦里不知身是客》中所写的那样:“我想象不出,多年之后的王村会是怎样的。是被一个崭新的乡村所替代,还是在日渐凋敝之后最终被变成城市人的村民所遗弃。”这里的“王村”,已经不仅仅是作者离开后又在纸上频繁回望的那个王村了,而是一代人共同的精神故乡。似乎可以这样说,作者呈现给我们的“王村”,既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情感家园,也是一个文学意义上的社会符号。我无意拔高作者的乡村书写,但她又确实有备而来——面对王村,她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怀乡人,只准备贩卖一些廉价的情感记忆,而是一个亲历者和介入者,她既没有丑化王村,也没有美化人物,更无乌托邦似的高蹈的抒情。修辞立其诚。她是揣着一颗诚心,陪我们回到那个久违的有温度的王村——熟悉的菜蔬、昆虫、草木、古风……多么熟悉的童年,稍纵即逝的闲愁与苦痛。“梦里不知身是客。”行旅中断断续续读《王村》,我和皖江北岸的故乡有了一次次重逢。
《王村》共分七辑,《食蔬记》《知味记》《古风记》《昆虫记》《草木记》《故物记》《旧事记》,每一篇都不长,1000多字,2000多字,3000多字,其中诸多篇章,我是在辗转的行旅途中,见缝插针一样抽空读完的。这七辑,有的状物绘景,有的叙事写人,难得的是行文竟一脉相承,朴实,亲切,如话家常,像汪曾祺的某些随笔,读时只觉是闲趣,回过头来细想,分明又是人生的大智慧。事实上,《王村》也确实是一本智慧的书,酸枣小孩有一股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
我没有见过酸枣小孩,只知道她对文学有一股异乎寻常的热情。酸枣小孩下笔不浮华、不矫情、不虚饰,甚至很少动用修辞。无论是那些辛酸的童年往事,还是那些早逝的生命个体,作者呈现出来的,都是一段“从前慢”的温暖记忆——温暖,是《王村》的底色,《王村》,就是一段温暖的乡村回忆。作者以直接而又真诚、深情而又温暖的书写,使《王村》获得了另外一层意义——它不再是一本唯美的乡村散文集,而是一本乡村精神的守望之书。在作者娓娓道来的诉说中,我们的童年记忆被唤醒了。田园将芜,胡不归?《王村》伴我们纸上还乡——尽管我们的故乡已空荡荡的,炊烟不再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