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省万余行政村中,国家级传统村落只有30个,拯救刻不容缓——

别让“乡愁”无处安放

辽宁日报 2019年10月23日

新堡子村与县相关部门负责同志研究保护古老的石头路。 本报记者 唐佳丽 摄

黄英霞介绍“尹登古居”雕花盘肠窗上坐莲样式的木制插销。 本报记者 唐佳丽 摄

朝阳县四五家子乡三道沟村的举人宅邸。 本报记者 刘 佳 摄

本报记者 唐佳丽 刘 佳

拯救正在消失的传统村落

ZHENGJIU

之一

提要

作为农业大省,辽宁农村历史、文化、物质资源丰富,但1万多个行政村中,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村庄只有30个,省级传统村落也仅有45个。

如何加大发现和挖掘力度、合理管理和配置资金、着力涵养人才资源等,让我省传统村落的保护水平和价值发挥,与我省拥有的资源状况相符。同时,使公益性的财政支出与有意愿的民间资本,以及由此带动发展的集体经济,用于改善传统村落生产生活环境,提高村民生活水平,让熟悉的村落不再在城镇化的浪潮中消失。

请看本报调查——

词条

传统村落

旧称“古村落”,指形成较早,拥有较丰富的文化与自然资源,应予以保护的村落。传统村落中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景观,具有一定的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经济、社会价值。

引子

10月13日,今秋第一场霰,被冷风夹裹着,飘落在“中国传统村落”之一、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腰站村。

风雪中,胜利组“尹登古居”院内,雕花盘肠窗上,一枚雕刻精美、对称坐莲样式的木制插销,固定住了在风中摇动的窗棂。

“你看,这枚窗插已经200多岁了。每年春天,村里祭祖的时候,有不少从外地赶回来的族人,会来专门看它一眼。”拂去窗插上的霰粒,上夹河镇文化站站长黄英霞很多感慨,“幸亏保护得及时,否则,木制的东西,经风历雪久了,未必留存得下来。”

曾经,院落的每扇雕窗上,都有这样一枚窗插,只是,它们大多和主人一样,随岁月消逝。如今,仅余的这枚“莲花”,因保护及时依旧绽放,与村落一起,维系着人们的乡愁。

作为乡愁的载体,根源于农耕经济的乡村,也承载着中国文化的发育、储存与传承,是中国五千年文明传承的秘密所在。“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是“城里人”和“村里人”共同的生活愿景,也是城镇化的目标所在。

然而,像这些消失在岁月中的“莲花”一样,十多年来,自然消退、保护不力、发现不及时等因素,导致中国传统村落正以每天1.6个的速度持续递减,截至去年底,传统村落总数在全国行政村总数中的占比仅为1.27%。

在我省,这样的占比更不容乐观。

从2010年我国启动传统村落名录以来,全省1万余个行政村中,列入国家级传统村落名录的村庄只有30个。而一些已进入名录的村落,也面临规划、建设、资金、人才等方面的诸多困扰。同时,更多记录着北方文化、农耕文明的智慧创造与记忆,传承着东北独有的地域特色及民族风格的传统村落,也因不被发现,缺乏呵护,正在消失。

拯救,刻不容缓。

发现,不容迟疑。

能保尽保 不遗忘任何一个有价值的村落

在腰站村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之前,我国已公布两批、2555个中国传统村落,辽宁无一村入选。

“评选都结束了,有些县、镇甚至没看到参评的通知。”作为从事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的专家,提起当年我省各个层级、环节对传统村落参评工作的不重视,以致头两批名录中“颗粒无收”,沈阳建筑大学教授、绿色宜居·乡村建设研究院院长周静海直言“很郁闷”。

从“缺位”到行动起来,转折发生在2015年。当年10月,腰站村和我省其他7个村庄一起,成为辽宁首批、全国第三批具有重要保护价值的“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中的一员。此后,我省保护利用传统村落力度逐年加大,今年6月,第五批名单公布时,我省入选村落数目倍增。

“全国传统村落总数已达6819个,我省却仅有30个。放在全省1万多个行政村的背景看,这样的占比显然不尽如人意。”省住房城乡建设厅城镇处处长华天舒表示。

我省是历史悠久的农业大省,人类活动时间长,多民族混居,融合文化特征突出,并不缺乏厚实的、产生具有独特魅力传统村落的物质及文化基础。但6819∶30的巨大差距,缘何会发生?

“重视程度不够,挖掘、保护力度欠缺是重要因素。”中国城市科学规划设计研究院传统村落所所长、北京建筑大学博士张文君,从我国启动对中国传统村落进行摸底调查的2012年开始,就从事传统村落研究保护工作。深入全国各地农村调研的实践经验,让她对辽宁传统村落数量稀少的现状,有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看法,在我省有关部门、学者和基层单位不乏响应。曾经,有关部门,尤其是基层单位对相关工作的轻视,村落农民对相关工作的不理解,传统村落未形成规模优势,各部门未能健全系统性的规章制度,人才、资金匮乏等,导致与其他省份相比,我省对传统村落濒危遗产进行的抢救性保护,对村落传统公共建筑的保护修缮、人居环境的改善以及村民收入提升等工作,也就存在巨大的可待发展和上升的空间。

庆幸的是,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下,作为凝聚地区历史文化的“博物馆”,传统村落的价值正日益被我省各界关注。制定保护发展规划,加强建设管理,加大资金投入,做好技术指导,“坚持能保尽保原则,全省都在积极行动。”华天舒介绍说。

“提高认识和重视程度,是为保护传统村落所做的一切努力的前提。”周静海表示,目前,我省仍然有很多优秀的传统村落没有被发掘,而一旦有价值的村落没有进入传统村落名录,它们固然会失去自信,更会面临被遗弃、被破坏、被拆并逐渐消失的局面,这样的损失无疑是巨大的,“在保护已列入名录村落的同时,主动调查、发现有保护价值村落的脚步,更不能有片刻停歇。”

尽快成熟 不再发生不可逆转的建设性破坏

近年来,随着传统村落的声名鹊起,其综合价值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在改善村居条件与保证传统特色出现矛盾,解决方案尚不成熟,保护传统村落的经济投入产出比尚低的大环境下,相对于保护工作,一些部门、有些地区倾向于重开发建设、轻保护的做法,让周静海很恼火。“在保护传统村落工作领域,我们更应该多使用‘利用和发展’这样的词语,许多时候,对传统村落的开发,实际上就是一种建设性破坏行为,这将给传统村落的综合价值传承,带来不可逆的致命影响。”

在我省一些传统村落中经常发生的与“修路”有关的故事,也许会为这样的建设性破坏行为,提供一个直观的注解。

长城中唯一的水上长城——九门口长城的一部分,就坐落在辽西最末端的绥中县李家乡新堡子村。2014年,新堡子村入选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获得300万元专项资金额度后不久,就开始了规划及建设工作。

长城脚下的新堡子村新台子屯,由当年修建和卫戍长城的工匠、将士及家眷定居形成,村里的道路,取山下九江河里的石头铺就。留存长久的路段已有600多个年头,破损难免,修缮维护自然是专项资金的使用方向之一。

按专家设计规划,新台子屯的道路、院墙要尽量维持原貌,“修旧如旧”,做好保护。但是,“规划规划,墙上一挂”,精心的设计,在建设过程中遭遇最大的扭曲:古石路基本被现代化的石板路取代;石头垒砌的院墙上,仿传统糯米浆包裹的加固技艺未被使用,水泥勾缝赫然其上。

“将现代化的技术用于对传统文化的改造,似乎开阔了保护传统村落的思路。但是,若把控不好,势必给传统遗产价值带来严重损耗。”几年后,周静海的论断得到认证。

如今,新台子屯古村落的名声在外,旅游、度假、探古、拍摄影视片的到访者络绎不绝,民宿经济发展得也很红火。然而,和古村落文化面貌风格迥异的道路、院墙等景观,屡屡受人诟病。

“好多当年积极推动修建石板路的村民,如今都在喊后悔。”7月10日,在新台子屯,查看一条仅剩的、有300多年历史的石路,村党支部书记杨庆洪与县住建局副局长张国锋停住脚步,唏嘘不已。

“杜绝不可逆的破坏行为,不但需要请专家来做规划,各级政府还需要强力监控,督促建设者严格执行。”张国锋表示,时下,绥中县的传统村落保护,正是秉承这样的思路科学开展。为此,增强学习能力,拓展视野,让自己的业务水平在相关领域尽快提高、成熟,也应成为各级干部的工作“标配”。此外,将传统村落保护纳入考核体系,建立保护责任追究机制等,也能起到抑制开发利用传统村落过程中的短视和急功近利思维。

如今,我省各地在推进新型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过程中,注重加强传统村落和传统建筑的保护,政府主导、政策照顾、制度保障的保护模式正在建立。住建、自然资源、规划、文物、旅游等各部门,正为建立健全传统村落保护相关法规与监督机制、加大保护专项资金的投入、提供专业的技术指导而不懈努力。

自2012年我国启动传统村落保护工作以来,我省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大量濒危遗产得到抢救性保护。近年来,除国家级村落外,还有40多个村落获得省级传统村落称号,村落传统公共建筑得到保护修缮,村落人居环境明显改善。

著名作家冯骥才曾发出感叹:“每座古村落都是一部厚重的书,不能没等我们去认真翻阅,就让这些古村落在城镇化的大潮中消失不见。”

在我省,这样的思路正被更多的人认可。

活态保护 不让非物质文化遗产“随风而逝”

建筑、道路、树木、用具……许多时候,人们愿意把这些物质遗产留存的数量和质量,与传统村落的分量画等号。事实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既是入选传统村落需要满足的重要条件,又是传统村落综合价值中不可或缺且地位更为重要的元素。

“发现、保护传统村落,不仅要发现、保护其物质形态,更要注重挖掘和保护各类非物质文化。”周静海表示,传统村落文化是活态存在的,这其中蕴含的各类文学、艺术、绘画、雕刻、歌舞、音乐等非物质元素,不但具有更为顽强的生命力,也更能维系住人们的“乡愁”。

许多人以为,游牧民族活跃、战争动乱频仍等因素,使我省许多村落缺乏存在较长的建筑、道路、庙宇等物质遗产,以致在申报入选保护名录时劣势明显。事实上,这样的历史延续,也为我省传统村落中提供了较为丰富的多民族融合、历史年代分明,或地域特色鲜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我省拥有省级以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众多,传承形势良好,至今仍以活态延续。

朝阳县四五家子乡三道沟村,坐落在辽西努鲁儿虎山山脉的大青山下。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许植椿和许植桐兄弟二人从这里走出去,分别考中了举人和秀才,并获御赐牡丹一株,从此,三道沟村以举人故里而闻名。

7月30日,三进七间的举人故居中,许氏第6代传人、66岁的许树义正展纸挥毫。虽然只有小学毕业,但家传之缘,许树义一直酷爱书画。当年,瘦小羸弱、正想和其他村民一起外出打工,改变家庭经济困境的他,被乡党委书记冷振民的一句话拦了回来,“国家开始保护传统村落,咱村的文化财富不能流失。”

乡里筹集资金,办起书画展室,许树义发挥特长,卖出的第一幅小画就获得800元的“高额”收入。“我这体格,靠体力打工挣钱,收入不会这么多。”环顾满壁作品、满台文房四宝,许树义很自豪,“举人村的作品,很多人都‘认’。”

在县乡的支持下,村里的老人们再拾书画,免费开办了书画班,能拿笔的孩子们,都开始继承“举人遗风”,学字作画。大山深处“状元村”的独特文化传承,成为让古村落永续发展、造福后人的内在动力,也展现出吸引游人的独特魅力。每年来看百年牡丹、赏举人书法、品传统村落文化的游人络绎不绝。

“传统村落保护,不能见物不见人,要注重维护整体的文化生态。优秀的传统文化,在重塑当代乡村文化生活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村民了解并热爱自己的村落,参与保护的意识浓厚,也为保护传统村落工作带来最接地气的保证。”朝阳县住建局村镇办主任于洪波表示。

如今,在对传统村落的保护中,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掘和保护,正在各地得到更多的实践。

北镇市富屯街道龙岗子村专门出资举办了纸雕技艺学习班,有计划、有步骤地安排年轻一代学习传统文化;在腰站村,春季祭祖活动、剪纸技艺都列在规划的被保护条目中;在法库叶茂台村,“百年驴市”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越发兴盛;沈阳石佛寺村的锡伯族文化广场和锡伯族文化博物馆旅游旺季游人不断……

这样的实践正是我省在激活传统村落民俗文化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发展传统村落的文化产业,复兴传统手工业,发展特色产业,从而实现“文化富民”路径的必有之态。

不可否认,虽然我省都在保护发展传统村落的道路上努力前行,不断进步,但是与全国其他先进省份相比,差距依然存在。在新型城镇化快速推进的今天,如何保护和利用好现有的传统村落,发现更多亟待保护的瑰宝,让乡愁有“乡”可寻,仍是摆在我省面前的一道并不简单的必解之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