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海炎
在读书方面,我以前是“内容至上主义者”,或敬其学问精湛,或赏其见识通达,或慕其情感深挚,或赞其技艺高超,颇像我的饮食偏好,典型的肉食动物。
但今年7月底,当我耗时一年将《诗经》精读完,想马不停蹄攻下《楚辞》时,腿却灌了铅,迈不动了,只好找些“闲书”来缓缓。不读不要紧,一读还上瘾了。这类书的功效类似汉堡包中间夹着的那片菜叶,平常是不起眼,可夹在汉堡中间,荤素调配,还真是美味无比,不可或缺。
瞧美国藏书家纽顿多好玩!他不像传统的藏书家,买书是为了收藏,也不像学者那样,买书是用来看,而纯粹是享受集书的乐趣。一本自己相中的书若干年后涨价,他便享受“自己眼力不错”的乐趣。这有点像我们农村以前的生猪买卖,因为不带秤,屠夫往往要靠眼力估测生猪的重量,所估重量与实际差距越小,就越牛。纽顿的《藏书之乐》写来奔肆杂乱,却有一种杂树生花的美,比如,他形容王尔德的文字“有丝绸般的质地,时而柔软如耳语,时而坚硬如鹅卵石,颠三倒四,却华光溢彩。”
《查令十字街84号》被誉为“爱书人的圣经”,我觉得有点过誉,但确是一个美好的买书故事。作者汉芙是白羊女,行文跳脱如小溪,语言泼辣爽脆如夏夜的酸萝卜。多年书友成亲人,当她打算跨国去看看自己神交的书店时,却情怯了,“如果我胆子足够大。隔着三千英里的安全距离,写了一堆没大没小的信,我大概只会悄悄溜进去又静静踱出来,而不敢告诉他们我是谁。”
中国爱书人钟芳龄出于对《查令十字街84号》的喜爱,还于1996年在美国探访了汉芙老太,老太说她的一生因为和“马克士与科恩书店”结缘而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先是与店员建立友谊,弗兰克死后却因发表了他们的信件而赢得读者与评论家的喜爱,让写作生涯原本不顺遂的她,重拾自尊与自信。这种书信集不仅对汉芙意义深远,也影响了不少爱书人。一位美国书商因为这本书而对自己的行业更为坚定……有些浪漫的书迷情侣,甚至相约在那个门号前初吻。”(钟芳龄《书天堂》)
德国爱书人莱夏特则对空间敏感,“书,是表达的一种形态。即使电子书日益普及,但是建筑作品集与杂志还是必须以纸本的形式来呈现才行……你看,只要将美丽的书陈列在书架上,整个空间的质感就会瞬间提升。”(清水玲奈《书店时光 III》)这让我联想起高跟鞋的魔力:能使臀部收紧,重心上移,变成背部美人,就会有立体感,“阴影和空间是女性魅力的重要部分,它表达了开朗中的典雅,沉静中的坚强,华丽中的纤弱”,穿上高跟鞋,这种魅力被360度呈现。
最近读的《书世界》也有几篇好玩。一只羊可以制成一张100×55厘米的皮纸,一本《圣经》就要用210只至225只羊。如果追求皮纸的光滑细腻,就用幼兽和胎死动物的皮革,一只幼羊只能制成84×45厘米的皮纸,小牛则大一些。8世纪爱尔兰僧侣手抄本《凯尔经》680页,需340张皮纸,150头小牛。像我有万册藏书,就得有200亿只羊,古代只有成吉思汗有这种财力。所以,没有纸的发明,文化普及根本是不可想象的,我等穷苦出身当然得感谢蔡伦爷爷。
古籍书影亦美,与《古腾堡圣经》齐名的《美因茨圣咏集》,工艺繁复,红黑相间,大小错落,像莫扎特的乐谱,像陈半丁的梅花图,像薄雾笼罩中的黄药师桃花岛,缤纷绚丽!
夕阳下再看那些欧式装帧,或典雅,或豪华,或清俊,或绚丽,或周正,或清丽。最让我心神摇曳的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封面镂空,“光线透过层层镂空照射在扉页上,光影会随着封面的开合而摇曳,就好像是莎士比亚的诗句投射在我们心底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