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波
提示
从一个穷山沟的放羊娃,到红遍全国的秦腔皇后,一代名伶如何长成?从拜师学艺,到名噪全国,再到戏尽落幕,经历怎样的百味人生?戏曲的舞台上没有常青树,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历史进程的大戏既在舞台上上演,更在生活中直面扑来。《主角》用秦腔艺人的视角串联起了整个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个体命运沉浮附着在时代的巨变之上。小说透过舞台艺人的经历,来演绎时代的巨变和人世的沧桑,告诉你谁才是生活的主角。
《主角》以现实主义的笔法,叙写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的人生遭际。围绕在她周围的,还有上百号称之为配角的小人物、小角色。作者陈彦采用了一种较为独特的叙述方式来书写底层人物命运,即用史诗笔法为底层代言,为小人物呐喊,这是文学深度介入生活的表征。陈彦以自己熟悉的戏剧领域为题,关注普通个体,关注芸芸众生,传递出了一种文学固有的温度。同时由于作品涉及领域的特殊性,使得《主角》蕴含着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史诗笔法首先体现在作品的时间跨度和空间的铺陈上。小说的时间节点从放羊娃易招弟被舅舅接走开始,到最后成为一代名伶,半个世纪的历史风云在作品中闪过,种种历史变迁都在和她发生着共鸣和共振。从个体角度而言,小说的时间跨度从忆秦娥年幼拜师学艺开始书写,到功成名就,再到舞台生涯黄昏的生命历程,又从忆秦娥写到她的下一代宋雨,时间跨度极大。再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作品从改革开放一直写到当下,对近半个世纪的时代风云变化也有较多的着墨,用秦腔艺人的视角串联起了中国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个体命运附着在时代的巨变之上。
除了时间的跨度,小说的空间铺陈也很开阔。作者试图通过戏剧舞台生活的一角,窥探一个时代的脉动与一个群体的生命律动。但小说又不仅仅局限于舞台这一方天地,作品的叙事场景在不断扩展拉开,既有乡村,也有都市,既有国内,也有国际,既有情场,也有生意场。整部小说有两条大的主线,一条是忆秦娥一步步成为秦腔名伶的打拼故事,另一条是忆秦娥周围人的生存故事。小说以人带事,以点带面,描摹众生百态,书写世间万象。
史诗的笔法也体现在作品的文化底蕴上。陈彦常年耕耘于戏曲界,对此领域的熟悉使得其作品充满浓厚的民族风韵。他的每部作品在写人的同时兼及文化,《主角》的底蕴也源于传承有序的秦腔文化根脉之上。比如小说中对“存”字辈的“忠孝仁义”四位各怀绝活的老艺人的描写就是这种书写,这并不是闲笔,而是与文化传承有关。
史诗笔法最后的落脚点却在一个个普通的个体上。作品的重心延续作者一贯以小人物为中心为底层人物立传的写作模式。主角忆秦娥虽然后来成为戏剧舞台上的主角,但是她仍是真正意义上的底层人物,从刚进剧院从事帮厨喂猪的最底层工作、住在灶门口,到拜师引争议等描写都是这样。从她的命运来看亦是如此,忆秦娥仿佛从一开始就被牵着鼻子走,相继被师父挖掘,被选进县委领导层,被省级剧团引进等。她自己本身更多的还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小时候险些被性侵的经历让她对爱情和异性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这些不幸的经历笼罩影响了她的一生。
《主角》是为一个主角立传,聚焦的是舞台上的人。但在这部小说里,传主又颇多,不仅是一个忆秦娥,围绕着她的也都是以自己生命为轴心的主角。诚如作者所言,小说涉及二三百号人物,他们都在自己的轮盘上争当主角。小说一开篇就描写了胡彩香与米兰的角色之争,即使是厨房的大厨、二厨,也不免有主次之分。小说名为“主角”,其实并未放弃关注配角,全书涉及几百个人物,有篇幅的区分,但没有写作态度上的差别。除了忆秦娥这一主要人物,小说对其他人物也有精彩刻画。这些人物很多都是处在底层的,作者在创作谈中也指出,一个主角依靠的是一个团队一连串如行云流水般的协同动作才把主角天衣无缝地送上前台。
底层写作可以说是陈彦小说最大的特点与亮点。从《迟开的玫瑰》中的乔雪梅、《西京故事》中的罗天福和《装台》中的刁顺子这些人物身上,都能感觉到底层人物的挣扎与奋斗,坚韧与顽强。他的作品总是着力展现这些身处生活底层的普通人的生命价值与尊严,让人们在对其满怀爱与悲悯的同时,生发由衷的敬意。或许,作品还透露出一种普通人才是生活的真正主角这一意味,这也是其底层写作一以贯之的基石。即便是主角,在作者看来,也是整个行当吃苦最多的人,这种基调夯实了作者对底层人物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精神的歌颂与褒奖。小说表达了一种生命的坚韧,作者笔下的世界不乏人世的苍凉及悲苦之音,却在其间升腾出永在的希望和精进的力量。底层人凭借努力,依靠泪水和汗水,一步步走向成功,实现人生价值。
为小人物立传是陈彦书写的旨归。陈彦长期从事戏剧工作,对这一行业有着深刻的认识,也有着特殊的感情。虽然他的作品多以从事戏剧工作的人物为中心展开,通过人物的书写,对所有底层人物表达关怀,并将其提升到人类共性的高度。《主角》较之前几部作品更为成熟,叙述更为老到,思考的问题也更多。丰富复杂的故事情节,鲜活生动的人物群像,方言口语的巧妙运用,体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熟稔和叙事的精准与老到。作品努力寻找人性的闪光点和人类温暖的一面,为底层人物带去心灵的慰藉。从作家的戏曲观,也能一窥其文学观。陈彦在一次访谈中提出了戏曲离了“草根性”必将寸步难行的观点,“凡能长久存活者,一定带着民间视角,带着浓浓泥土与灶火气——戏曲是草根艺术,得为草根代言。”正是这种为草根代言的理念,让他在创作态度上并未因为自己描述对象的卑微而选择另一种叙述方式,相反,作家用宏大叙述的手法来为小人物立传。文学是属于每一个个体的,普通人不一定能接触文学,但是文学不能不关注每一个个体。
(作者系《当代文坛》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