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林

天空比羽毛安静

蓟辽督师府里的古槐

打着古老的瞌睡

绿荫，犹如一部线装书

置放在明清的香案上

无数只蝉，窃窃私语

仿佛禀报紧急军情

却没人能唤醒树叶上

酣睡的袁崇焕

有人，不断涌到绿荫下

有人，不断离开

暮晚

在一块石头上久坐

就被山风融化了

满山坡的落叶，密密匝匝

像是等着集结的士兵

他们一片片挨在一起，肃穆不语

仿佛在等待一声大炮的号令

等待一个惊天动地的雷霆

山坳里的蓄水沟，残阳沉落

像一面血红的战鼓

在城墙下避雨

感谢一场大雨

让我紧紧地背靠城墙

心脏跟一块砖一同跳动

感谢水淋淋的山风，刚烈不阿

让我的骨节有割裂的剧痛

感谢压顶的乌云，让我心里

有一万匹战马嘶鸣

感谢这个早晨

让我如一具骨骸

瞬间被冲刷出来

在垛口

我用一个乌云密布的早晨爬上垛口

使那个早晨

像一块风蚀的砖那么深邃

我说喜欢这儿

如一柄锈蚀的刀刃

喜欢另一柄锈蚀的刀刃

暴雨

以必然的方式将我的杂念敲碎

剽悍的山风反复推搡我

如同推搡垛口一块风化的砖

也像推搡着倔强的俘虏

城墙下

天凉了

城墙缝里的土，又剥落几块

一只黑色的小虫

拼命往墙缝里钻

像从战乱逃难过来的人

细小的尾巴留在外面，一小截

像露在凄风苦雨中的玉米公式

风，不再是一个摧城拔寨的将军

它撵到墙根儿，打马盘桓

无功而返

我还在树荫下

我还在树荫下。一场骤雨走得

跟来时一样快

我还在树荫下

我认为这场雨从未来过

但风变凉了

尽管还没吹干我湿漉漉的头发

“我给了他我的肉体

他还要我的灵魂”

现在我一无所有

只剩下虚幻的影子

在树荫下与其他的影子

混在一起

像督军府里一个

等候命令的传令兵

一棵树

只有一棵树才能像

一棵树

那么安静

又那么干净，像内心的木屑

和年轮

它屈从有度，亦弯亦折

有根在，就不会轻易舍弃

就会发出新枝

它包容风霜，雪雨，雷电

也包容无辜的侵袭和伤害

它不抱怨，不闲言碎语

出声，只唱歌

沉默，只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