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市富屯街道石佛村——

医巫闾山满族剪纸从这里走向世界

辽宁日报 2019年09月04日

墙壁凿出方孔,放置油灯。

张侯氏的作品《大肚嬷嬷》。(北镇闾山满族剪纸协会供图)

古门楼上装着三个“门簪”(图中画圈处)。

村民在农闲时开展剪纸活动。(北镇闾山满族剪纸协会供图)

老式木格窗。

石佛村村头的石井。

本报记者 郭 平

核心 提示

在北镇医巫闾山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座独特的山峰,当地人称之为冠云峰。峰南沟谷间有一棵大榆树,传说树龄过千年。围绕这棵榆树住着数百户人家,这便是石佛村。村里勤劳的妇女农闲时聚在一起做针线活儿、剪些小玩意儿,医巫闾山满族剪纸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如今,这里的满族剪纸已经走向世界,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瑰宝。

村志

CUNZHI

北镇市富屯街道石佛村

由8个自然屯组成,建于清代。

清康熙三年,即公元1664年,置广宁府,统宁远州、锦县(现凌海市)、广宁县。翌年,移府治所于锦州府。

清光绪三十三年,即公元1907年,属锦州府广宁县。

1912年属奉天省辽沈道广宁县。

1929年属辽宁省广宁县。

1932年属奉天省广宁县。

1934年属锦州省广宁县。

1947年石佛村建立基层政权。

1949年成立石佛村和李屯村村委会,2003年两村合并。

只有9口人的村庄

石佛村背靠的大山颇为传奇,记者打听山的名称,张波在汽车的发动机声中说了几个字,没听太清,还在猜是哪几个字。

走出没有多远,北镇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陆爽突然指向车窗外:“看,冠云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峰顶上已经被一团云雾笼罩,真像戴了顶飘逸的云冠,这回,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座山峰的名字了。

石佛村的老牛沟如今只住着9口人,见到有陌生人来,今年60岁的常玉玲热情地为大家引路,她自豪地说:“这个沟里的人,我最年轻。”

很快到了常玉玲家,门前站着一位老爷爷,听说问年岁,老人顽皮地一笑:“你们猜猜看?”

有说60岁的,有说70岁的,老人笑着摇摇头:“我92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像不像?”老人名叫叶文发,现在还在侍弄着院子里的葡萄园,葡萄长势良好。

说到长寿的秘诀,老人想了想说:“我觉得是水好。”老人打开院子里的水井盖说:“这井夏天冒凉风,冬天冒热气,是山泉水,很养人。”

顺着村路一直上行,到了叶文良家,老伴儿李凤荣领记者进屋,指着屋角的老座钟说:“这还是我婆婆的嫁妆呢,你说多少年了。”

说着话,邻居大娘也过来看热闹,邀请过去看老物件。老人家的门楼有年月了,门楼里还挂着茓子,那是用高粱秆的葞儿编成的细长的席子,粮食收获时节围起来装粮食。老人说:“现在早就不用了,我把它挂这儿是怕它受潮,烂掉了。”

她说:“城里人讲养生,我们都70多岁的人了,一年到头也不生病,原因就是运动,地里有活计牵着,不运动也得运动。”老人的爱人叫李青海,今年73岁,吃过饭又去山上放羊了。老人说:“山下有庄稼,怕羊啃了人家的地,把羊都往山上赶,70多岁的人了,整天跟着羊在山上跑。”

老人转身指着门上挂着的一束干草药说:“这是黄芩,我们平常就采来晾干泡水当茶喝,挺好的。”

叶家老宅竟然有不常见的“门簪”

“老冯大婶子在家吗?”

“在家!”应答声中,原本黑漆漆的房子里突然闪出一点亮光。

推门进屋,靠里屋门边的墙上立即出现一点儿昏黄的灯光。主人热情地寒暄:“快进屋,外屋地儿黑,小心着点儿……”

看上去,冯家老屋的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院子里的野草已经过人高,这座老屋正门还是那种对开的木板门,不是用折页,而是将木门上下门轴安装在门上下方的轴孔里。

推门进屋,里屋门边的灯台还是令记者惊讶不已,这样凿通里屋和厨房之间的灯台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应该是四五十年前辽西农家的标准配置。

北镇闾山满族剪纸协会会长,长期从事古村落调查、保护传承工作的张波说:“这是北镇农村的劳动人民在生活实践中创造出来的,用一盏油灯照亮两个房间。”

北镇市富屯街道石佛村位于市区西北,北镇医巫闾山东坡,共有544个农家院散落在沟谷间,单体建筑581处。有关部门做过调查,石佛村中1949年以前的建筑有25处,占4.5%,1949年至1980年的建筑有452处。这些建筑沿山谷而建,顺水延伸,是非常珍贵的历史实证和历史文化遗产。

历史文化遗产的宝贵之处就在于为人们的回忆建立起真实的支撑。石佛村的老房子里保留下来很多珍贵的遗存,可以探究东北农村的过去。

今年64岁的叶文良近年来出于采光的考虑,将老房子里原来的木格子窗换成了塑钢窗。老式的木格子窗被他安到了厢房上。

那些木格窗都是采用传统的木工卯眼技术制作而成,整扇窗没有使用一根铁钉。经过多年风吹雨淋,木格颜色变得灰白,已经看不到油漆和木头的本色。

叶文良告诉记者:“过去打制一扇这样的窗,成熟木工需要一天的时间,现在这样的活计周围已经没有人能干得了了。”

花格木窗现在常被一些爱好者借用过来装点门面,但在其盛行的年代,它的主要作用是为了糊住窗户纸。人们常说什么东北几大怪,版本很多,但是其中的第一条就是窗户纸糊在外。

过去用于糊窗的纸尽管经过了特殊加工,但纸的张力差、易破损的缺点还是非常明显,这些花格窗,其初衷就是在糊窗的纸上多增加一些经纬方向的支撑,尽可能延长糊窗纸的寿命。

相比之下,叶家老宅更有特色,其院门楼较村里其他人家要宽大一些,主人已经说不出这个门楼的建筑年代,只知道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门楼一直没有改动过。

在这个年代久远的门楼上,门框的正上方有3个突出的木块,关于它们的记忆要追溯到清朝末年。

这样的木块正式名称叫“门簪”,它是中国传统建筑的大门构件,安在街门的中槛之上,用两个或四根粗大的木头做销钉,钉进门框,形式有圆形、六分形。这种大门装饰,在我国汉代就已经出现,后来发展成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过去年轻人找对象时,人们常说“门当户对”,其中的“户对”指的就是“门簪”。旧时的人们重视门第等级观念,在婚姻上也是如此。媒人在说媒时要先看这家人的门簪数量,然后再去找相同数量门簪的人家说媒才行。不然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叶家老宅比村里大多数老宅的门簪多出一个,至少表明在其兴盛的年代,户主身份不一般。

由母亲传给女儿的独特剪纸技艺

石佛村的居民中,六成以上是满族人,他们的先祖随着南迁的女真族人从长白山中一步步迁移到这里,随同他们而来的,还有满族剪纸技艺。

在2006年我国公布的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当中,序号为315,项目编号为Ⅶ-16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便是医巫闾山满族剪纸。此后,医巫闾山满族剪纸以其神秘的内容、古朴的纹样和所蕴含的大量远古文化符号,于2009年进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张波说:“现在这个季节,人们都在地里忙农活,没有人去做剪纸。”通常情况下,农家的剪纸活动都在春节以前进行,农家妇女聚在一起做针线活儿,剪一些表达喜庆、祝福意义的作品。

在剪纸艺术被发现并得到社会认可之前,由母亲传给女儿,在家族之间传播的这种技艺,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那时候张波就已经开始收集整理有关资料,不过,跟村里针线活儿好的老太太说话不能问“您老会不会剪纸”,如果问,老人准会摇头。

跟老人一起坐在炕头上,得说:“请您给铰两个鞋样子呗。”这时,那看起来粗糙的拿剪刀的手往往会一下子来了神儿,三下两下,一幅带着浓郁满族风情的作品便出现在你的面前。

张波的母亲张侯氏便是一位从医巫闾山中走出来的满族剪纸艺术传承人。张侯氏,名桂芝,满族正蓝旗,满族神偶剪纸第三代传人。她当年的神偶作品《大肚嬷嬷》一经展出便立刻引起世人瞩目,中国民间文艺家学会主席冯骥才见到后,不由得惊喜地赞叹:“顶级艺术作品,太精彩了!”

有学者通过研究医巫闾山剪纸与满族传统宗教萨满教的内在联系,为人们较为清晰地揭示了《大肚嬷嬷》所蕴含的文化符号。

据介绍,《大肚嬷嬷》在其他满族剪纸作品中没有出现过,作品有两个有别于其他作品的明显特征,其一,人物形象比较粗壮,腹部明显隆起,呈现孕妇状;其二,剪纸中的人物不穿满族服饰,只是在腰部饰一圈柳叶形图案,有的还手持柳枝、头饰植物叶。

研究认为,这样形象的剪纸,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辽西红山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孕妇小雕像。研究人员这样对比,并不是指二者之间有年代上的关联,而是在女性生殖崇拜意义上找到了二者的相通之处。孕妇形象《大肚嬷嬷》剪纸深层内涵应该是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

在满族萨满教神话中,柳是最常见的神圣植物,有关传说中记载了这样一则神话:

当阿布卡赫赫(女性大神)与恶魔耶鲁里激战时,善神们死得太多了,阿布卡赫赫只好往天上飞去,耶鲁里紧追不放,一爪子把她的肚皮抓住,抓下的是一把披身的柳叶,柳叶飘落人间,这才生育出人类万物。在这个满族的人类万物起源神话中,柳崇拜和女性崇拜观念交融在一起。

进入了父权时代,神话传说中的主角由阿布卡赫赫换成了男性大神阿布卡恩都里,但对柳的崇拜仍然延续下来。

有一则神话讲的是:远古时期,世界上刚刚有天地。阿布卡恩都里把围腰的细柳叶摘下了几片,柳叶上便长出了飞虫、爬虫和人,大地上从此有了人烟……

此外,还有一个神话传说,阿布卡恩都里用身上搓落的泥做成的人只剩下一个,他在大水中随波漂流,眼看就要被淹死了,忽然水面上漂来一根柳枝,他一把抓住,才免于被淹没。后来,柳枝载着他漂进一个半淹在水里的石洞,并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他生下了后代……

这几则神话说明,满族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演变,并且吸收了中原文化的精髓,神话内容也受到了相应影响。但是,其中比较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的观念却一直贯穿始终。满族神话中出现的柳叶、柳枝所代表的正是女性的生殖力量。

由此可见,医巫闾山满族剪纸中的《大肚嬷嬷》以孕妇身着柳裙、持柳枝所暗含的意义,也正是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

对此,有关专家不免感叹,对女性的生殖崇拜,虽然产生于原始母系氏族社会,但是这些原始的女神竟然还存留于现代人的片片剪纸之中,让人们亲眼目睹了民间艺术传承的强大生命力。

千年大榆树的传说

石佛村的名字来自一座古寺,传说寺里有一座石佛,现在寺已经没有了,但是这个名字一直沿用下来。

村子里,人们知道的最古老的植物就是村头的大榆树,现在仍然枝繁叶茂,树干得几个人才能抱拢,为了保护好这棵古树,村里新近为它修了一圈石制的护栏。每年春节前后,村里还要在古树前举行一些祭拜活动,这些活动源自村里几乎家喻户晓的关于这棵大榆树的传说。

很久以前,村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人们过着丰衣足食、平安幸福的生活。可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叫黑角怪的妖精,它来到这里,不是刮风就是下雪下雨,闹得乌云翻滚,天黑黑的,老百姓的房子被冲毁了,庄稼也冻死了。人们被这黑角怪闹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小孩子身上被这个妖精喷的黄烟熏得个个长出了小黄疱,一个个的没了气,大人们后来只好放下小孩,离开了家园。这时,山沟里出现了一位大脚老纳纳,老纳纳是土语“老奶奶”的意思。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向那黑角怪猛抽,打得黑角怪嗷嗷叫,一溜烟逃跑了。太阳出来了,山谷照亮了,那位大脚老纳纳不声不语地把没了气的小孩儿用树枝一个个挑到山坡上晒太阳。又用树枝沾了河水,向每个小孩儿弹去。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醒了,她把手中小树枝上的一串串小黄花掰下分给孩子们吃。

老纳纳白天带着孩子们采野果、挖山菜、开荒种地,晚上把孩子们领到小窝棚中,哄着他们睡觉。孩子们睡着后,她一个人纺线织布,给孩子们做新衣穿。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老纳纳分别给他们一对一双建立了家庭,可是这些孩子还是离不开她,有事就来找老纳纳。

老纳纳一天天老了,孩子们经常三五成群地来看她。可有一天,孩子们又来看老纳纳的时候,小窝棚里不见了老纳纳的身影,里面只是摆满一沓沓的布和一罐罐的粮食。孩子们急了,哭着喊:“老纳纳你在哪儿?快回来吧,孩子们想你了。”这时山谷里出现一层层五彩光环,由大到小落到山坡小河旁的空地上,突然之间生长出一棵大榆树。孩子们跑了过去,围在大树下。大树好像知道他们的心思,弯下腰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用树枝抚摸着孩子们,孩子们还是哭喊:“你是老纳纳,我们想你了!”孩子们看到窝棚里的米和布,谁也不肯拿,用手捧着土,盖成一座小山。

后人称装满粮食和布的小土堆为纳纳堆,一代代孩子们不忘老纳纳的恩情,建房、结婚、升学都要来到老榆树下,祈求生活美满幸福。

至今,石佛村里家家都有一个小罐,用来插树枝和装小黄花用,说是金银满罐、粮谷满仓。流传至今的习俗还有大门墙上刻画榆树和榆树花的图案。

(本文照片除注明外,由本报记者郭平摄)

记者手记

SHOUJI

第一次进石佛村,石墙、石桥、五花山墙的老房子,古树山林一一从眼前走过。摇摇头,错过什么了吗?也许太匆忙?

于是,二进石佛村,还是石墙、石桥、五花山墙的海平房。

“年轻人都不大愿意在这样的房子里住……”

“孙子倒是常回来,但是每次都不过夜,说是这里没信号,上不了网。”

“年轻人谁还像过去那样自己做针线活?做了也穿不出去。”

时代在发展,生活方式也随之不可阻挡地发生迅速改变,那么什么东西会留下来,就像那位闪动着母系氏族社会光辉的女神形象?

也许是那种对大山、森林的无限眷恋吧,毕竟我们来自那个草木青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