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画里有生动活泼的宋朝

辽宁日报 2019年08月23日

本报记者 王云峰

提示

陈寅恪先生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宋朝是漫漫历史长河中一处发掘不尽的文明富矿。如果引证文献论述宋朝的文明,难免给人枯燥之感,这个时候我们不妨去看洋溢着写实主义的宋画。

《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这本书就是从宋画这一新颖角度入手,揭示了宋人生活的若干侧面,展现出比文字描述更生动、活泼的宋朝风貌。原来,我们对宋朝的诸多印象是被文字遮蔽、涂抹的,宋人真实的生活远不是那样。

重写实、工写真,让宋画有如后世的照片与纪录片

宋朝画家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兴趣,他们描绘的题材是多方面的,差不多是包罗万象,从大自然瑰丽的景色到细小的野草、闲花、蜻蜓、甲虫,无不被捉入画幅,而运以精心,出以妙笔,遂蔚然成为大观。 对于历史研究者来说,他们能够从宋画中获取包罗万象的关于宋朝社会的图像史料。

再者,宋画讲求写实,用宋人的话来说,“观画之术,唯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绝也;得多者上也;非真即下” 。跟后世的文人画风格大相径庭。

美术史学者郎绍君先生曾给予宋画的写实精神极高评价:“宋代美术在写实技巧上已臻中国古典写实主义的顶峰……就同时代东西方各国古典写实主义艺术的水平与成就言,它毫无疑义是第一流的,称它占据同时代人类绘画艺术的最高位置,也并不过分。”

以南宋画家李迪的《雪树寒禽图》(上海博物馆馆藏)与《雪中归牧图》(日本大和文华馆馆藏)为证,图中的积雪、树枝、伯劳鸟羽毛、牛的毛皮,都极富质感,有近代油画的效果。

宋朝很流行的界画(一种使用界尺引线的画种,力求准确、细致地在画面上再现屋木、宫室、器物、舟车等对象),更是追求逼真的视觉效果。宋人邓椿说,“画院界作最工,专以新意相尚。尝见一轴,甚可爱玩。画一殿廊,金碧熀耀,朱门半开,一宫女露半身于户外,以箕贮果皮作弃掷状。如鸭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之属,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笔墨精微,有如此者!”

北宋界画高手郭忠恕笔下的画面,“栋梁楹桷,望之中虚,若可投足;栏楯牖户,则若可以扪历而开阖之也。以毫计寸,以分计尺,以寸计丈,增而倍之,以作大宇,皆中规度,曾无少差。非至详至悉、委曲于法度之内,皆不能也” 。研究宋代建筑形制与结构,宋人的界画是绝对不可忽略的材料。

因为重写实、工写真,宋朝画家给后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历史图像,有如后世的照片与纪录片。像《清明上河图》这样的界画神品自不待言,即便是史料价值稍低的宋朝花鸟画,也能够为我们研究历史提供宝贵的佐证。比如说,你想了解12世纪常见的蝴蝶种类,如果查阅文献,恐怕会事倍功半,甚至可能一无所获,但只要去看南宋画家李安忠的《晴春蝶戏图》(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立即就可以知道宋人熟悉的蝴蝶品种有哪些。

但宋人的写实主义画风在元朝时发生了蜕变,让位于写意的文人画。元明文人画家对外在的客观世界失去了“再现”的兴趣,而更注重表达内心的感受。

从审美艺术的角度来说,写实主义的宋画与写意主义的文人画,究竟哪一个的艺术造诣更高?这只能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但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宋画的史料价值无疑要高于后世文人画。

不拘谨、很开放,宋画向我们展开被文字遮蔽的真面貌

许多学者都认为,不论是从居民生活水平、社会发展水平,还是从文化发达程度、商业繁荣程度、政治文明程度来看,宋朝都可谓处于华夏历史的高峰。甚至有海外汉学家赞誉宋朝为“现代的拂晓时辰” 。宋画所呈现的别开生面、活色生香的“风雅”就是最好的证明。

“风雅”,是社会文明形态发展至高水平时才会形成的文明表现。从宋人毛益的《萱草游狗图》《蜀葵戏猫图》与李迪的《犬图》《蜻蜓花狸图》中,你可以了解到宋人饲养宠物猫与宠物狗的习惯;从传为刘松年作品的《十八学士图》中,你会看到一个盛水果的冰盘,原来宋朝人也喜欢在夏季吃冰镇水果;从宋时大量出现的《撵茶图》《斗茶图》中,你可以感受到宋代市井间饮茶、斗茶风气之盛;从宋代佚名的《夜宴图》、马麟的《秉烛夜游图》与李嵩的《观灯图》中,你能发现蜡烛作为一种照明工具在宋代社会的普及;而李嵩的《花篮图》系列,不但展示出画家高超的静物写生功力,更是反映了宋代插花艺术的精湛。从署名卫贤、实际作者应该就是张择端的《闸口盘车图》中,你可以看到宋朝水力机械的发达与官营手工业的繁荣;从署名张择端、实为南宋摹画的《金明池争标图》中,你会发现宋朝皇家园林供市民游赏的开放性;而《清明上河图》各种明清仿本上的“金明池”,都只绘出豪华的龙舟、金碧辉煌的宫殿、高耸而封闭的宫墙,却不见一个游园的平民,显示了明清时期的人对于宋朝皇家园林开放性的陌生化。

宋画不但展现出比文字描述更生动、活泼的宋朝风貌,宋画还向我们展开那些被文字遮蔽、涂抹的宋朝面貌。许多人都认为,宋人的服装审美由于受程朱理学的影响,一改唐朝服饰的艳丽华美风格,变得拘谨、内敛、呆板。不但网友有这样的成见,不少学术论文也这么论述。

其实,只要去看看宋画,这种刻板的印象就会大为改观。宋画上的女性,不管是南宋《中兴瑞应图》上的后妃、宫女,刘宗古《瑶台步月图》上的大家闺秀,还是南宋佚名《歌乐图卷》上的女艺人、何充《摹卢媚娘像》上的道姑,抑或是梁楷《蚕织图卷》中的家庭妇女、刘松年《茗园赌市图》中的市井女子,她们的着装都大方而性感,全无半点今人想象中的拘谨气味。

还有,一些研究中国藏书楼史的学者坚持认为,“由于文化为统治阶级所垄断,图书文献被视为私有珍品,不仅私人藏书‘书不出阁’,就连国家藏书也被皇帝视为‘退朝以自娱’,据为皇室所有” 。

宋朝的中央藏书其实有两个系统,一为“三馆秘阁”,即国家藏书机构,其图书是允许文臣学士借阅的;一为太清楼、龙图阁、天章阁等皇家藏书楼,就是修建来纪念先帝的图书档案馆。即便是皇家藏书楼,也并非完全封闭。有图像可证——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宋代《景德四图》,其中一幅《太清观书图》,描绘的便是景德四年(1007年)宋真宗率大臣登太清楼阅览藏书的故事,可见宋朝的皇室图书档案馆也有一定的开放性,谈不上“据为皇室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