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 胡文光
付桂秋
看着崭新的车子,女友小雯笑了。我心里清楚,高兴只是表面。
我和小雯是大学同学,我来自县城,她家在省城,所以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因此,父母为我准备在老家全款买房的钱,买了车后,若想在省城买房,首付都不宽裕了。小雯同意买房计划延后,可当我提出家里想让我们租房结婚时,她母亲当时就甩了脸色,说连房子都没有就想娶我女儿,除非不认我这个妈。
我怯怯地强调,阿姨,我只是暂时不买,等钱攒够……
她母亲继续划着手机,说,那就等那时再说。
小雯跟我受了委屈,我想趁休息带她开车出去散散心。就问她去哪儿,她说练手就往城外开吧,车少。
我忽然想让她高兴一下,就问,想在市区外有一幢自己的房子吗?农家院儿!
她瞭我一眼,说,想!可你得买呀。
我说好,咱这就瞧瞧去。
出了城,车子开始加速。小雯问去哪儿?我说去咱的农家院儿嘛。她说别闹,我现在不想去你家。
我告诉她,我真有一幢房子!爷爷奶奶去世几年了,父辈已经决定把乡下老宅给我,因为我是这辈唯一的男丁。
小雯欣喜地问,真的呀?那咱以后可以随时开车去了?
我说那当然。你妈不是总想吃有机蔬菜嘛,咱以后自己种。那房子宽敞着呢,三间正房,全是砖瓦的。红砖铺地的院子也能停下车。房子前后有两大片菜园子,韭菜、黄瓜、草莓不用种年年自己出,还有桃树、梨树、樱桃树……
看小雯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也心情大好。
走着走着,她忽然又转身问我,既然房子归了你,那能不能……卖了?
我心里一紧,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说心里话,自从房子归我后,我只是有种继承的兴奋,还真没想过拿它换钱呢。
小时候一放寒暑假,父亲就把我送爷爷奶奶家住段时间。春节或爷爷奶奶过生日,家族十几口人都聚到那里,我对那房子有感情。长辈把房子传给我,让我心里热热的,产生出一种担当的情怀来。
见我不语,小雯低声道,我也就随便说说。
一时沉寂,似乎车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院门外。东院王爷爷惊异地奔车过来。他驼着背,灰色汗衫敞着前襟,手里攥了把扁豆角。
房子没人住以后,父亲烦劳王爷爷帮着代管,菜园也由他种。
我下车喊王爷爷,他认出是我,回身喊:哎,西院小亮回来了,你把钥匙拿过来。说着,他就前后打量我和小雯。
三年没来,房檐瓦破损处已经长出了草,前后院的菜地竟然全种了玉米。但因缺少打理,稗草快赶上玉米秆高了。我就问,王爷爷,你咋不种菜了?
王奶奶边开大铁门边说,侍弄不动了,我们那院子都不想种了。再说,种菜给谁吃呀?离县城百八十里地呢,谁会为一把菜跑回来。
小雯说,房子闲久了还不荒废了?
王爷爷看她一眼说,有啥法子呀,这村子里都空出来好几家了。年轻点儿的,都跑去城里住楼房了。这儿的房子没人稀罕了。我们俩也是能守就守几年。哎!这李家屯儿可是兴旺了两百年哪……
说话间,有燕子斜刺飞过,贴着房檐扑扇几下翅膀,叽喳几声,又飞走了。
燕子是喜欢在人类的房梁屋檐垒窝的,记得西屋房檐下就曾有一个燕窝,一对燕子年年都孵出小燕子来,叽叽喳喳非常喜庆。奶奶曾说,燕子是吉祥之鸟,栖息谁家,就会给主家带来好兆头。
可如今,不仔细查找,昔日那燕窝的痕迹都难以辨认了。
房子缺少了人气儿,连鸟都不愿驻足了。
王奶奶领小雯去了后院,说草莓正好红了。我推开房门,见东屋北墙有一片水印,明显是房子漏雨的痕迹,炕上的灰尘都冲出了道道。我打电话问父亲,他说,是房瓦不行了,换瓦还得不少钱。反正也没人住,先那样吧。
我又进了西屋,房顶漏的雨把高低柜上的大纸箱浇湿了。我仿佛听到爷爷说,快挪挪,咋就不上心呢,这些东西都该好好留着。城里那鸽笼房只能是临时落脚地,这儿才是真正的家。人长时间不接地气可不行。
我抬手去挪,见里面有奶奶的绣花坐垫、父亲的老式警服和我小时候玩的变形金刚等。我正发呆,小雯忽然从身后拉我一把,说你愣这儿干吗呢?后院老多草莓了。
我告诉她,小时候每次来这儿,我都睡在那个北炕上。冬天怕我冷,爷爷总是把炕烧得热热的,奶奶坐炕头儿给我夹榛子、砸核桃、化冻梨。夏秋时,爷爷会带我去南山放羊、采蘑菇。发现好看的松塔就拣起来,带回家分给同学玩。
小雯挎着我胳膊,蔼然地问,那房子都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说话,抬头望见了雾霭中幽暗的南山。我家的祖坟就在那山上,爷爷奶奶还是我亲自送过去的呢……
我搂了搂小雯,说,把买房的事儿再往后推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