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冶》里的诗意

辽宁日报 2019年06月17日

王瑞东

一个人经年累月地辛苦笔耕,终于著成一本书,准备出版,找个有名气的人写个序文,这是人之常情。而一本书因为一篇序文而招致祸端以至于埋没于世的情况也是有的,明代著名造园专家计成所著的《园冶》就是。《园冶》是计成积几十年造园经验而写就的一部园林学著作,是艺术性、思想性、文学性都丰美的心血与智慧的结晶。

与一本书的缘分也真是奇妙,当年,若不是因为在建设行业工作,从事行业报刊的编辑工作,我可能不会遇到这本书,或者,即使遇到了我也会视而不见,也就与它失之交臂,也就不能领略这里面的美好与丰盈,也就不能品赏一位造园专家匠心独运的大美文章,与计成的《园冶》就是。我所买到的是山东画报出版社的《园冶图说》,美文、美图,还有详细的评注。

《园冶》通篇以骈体形式写成,精美也平实,园林之美与文字之美相得益彰,相映生辉,阅读这样的文字,委实是一种美好的享受,相比于那些浮华的骈体文,《园冶》言之有物,内容丰实,语句淳雅,并不铺排,富有节制,把造园的旨趣与情致,说得清通透辟。《园冶》旁征博引,文辞典雅,丰美自然,可以看出计成阅读的宏富,涉猎的广泛。计成的《园冶》,按现在的眼光看,怎么着也算是园林专业的论著吧,可是,我们读了里面的文字,随意撷取这么一段文字:“江干湖畔,深柳疏芦之际,略成小筑,足成大观也。悠悠烟水,澹澹云山;泛泛渔舟,闲闲鸥鸟。漏层阴而藏阁,迎先月以登台。拍起云流,觞飞霞伫。何如缑岭,堪偕子晋吹箫;欲拟瑶池,若待穆王侍宴。寻闲是福,知享既仙。”(《园冶·江湖地》)计成那文笔,那境界,真是文采斐然,风流逸荡,画意诗情,美轮美奂,一行行读来如含英咀华,让人齿颊含香。古人的文字修养也是了得。

计成的《园冶》里,处处显示着他朴素的自然主义思想。像“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巧于因借,精在体宜”,等等,说明造园所要达到的意境和艺术效果,在今天依然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雅人深致。计成不是一般的匠人,他是学养深厚的读书人。计成在《园冶·书房基》中对书房提出的建造要求,可谓深谙读书的旨趣:“书房之基,立于园林者,无拘内外,择偏僻处,随便通园,令游人莫知有此。内构斋馆房室,借外景,自然幽雅,深得山林之趣。如另筑,先相基形:方、圆、长、扁、广、阔、曲、狭,势如前厅堂基,余半间中,自然深奥。或楼或屋,或廊或榭,按基形式,临机应变而立。”把书房设计得如此情趣盎然,在这样的书房里读书该是怎样绝美的艺术享受啊!

地怎么铺,书房怎么设计安排,计成都有自己独特的眼光,可以想见,经计成设计建造的园林,肯定品位不俗。计成谈铺地:“锦线瓦条,台全石板,吟花席地,醉月铺毡。废瓦片也有行时,当湖石削铺,波纹汹涌;破方砖可留大用,绕梅花墨斗,冰裂纷纭。路径寻常,阶除脱俗。莲生袜底,步出个中来。”(《园冶·铺地》)里面还有废物巧妙利用的意思。

计成在《自序》中说:“不佞少以绘名,性好搜奇,最喜关仝、荆浩笔意,每宗之。”可见计成是极懂画的,难怪他所造的园林如此富有诗情画意:“凡掇小山,或依嘉树卉木,聚散而理。或悬岩峻壁,各有别致。书房中最宜者,更以山石为池,俯于窗下,似得濠濮间想。”(《园冶·书房山》)

计成不仅能以画意造园,而且也能诗善画,他主持建造了三处当时著名的园林——常州吴玄的东帝园、仪征汪士衡的嘉园和扬州郑元勋的影园。他还是一个诗人,时人评价他的诗如“秋兰吐芳,意莹调逸”。如此诗画功底,能够写出如此丰美的《园冶》来,倒也是水到渠成了。

书籍自有其命运。本雅明所说真是至理。计成的书自问世以来,也是命途坎坷,因与阮大钺的交往并写序,在清代一度被列为禁书。阮大钺在序文中如此评价:“无否人最质直,臆绝灵奇,侬气客习,对之而尽。所为诗画,甚如其人。”(《园冶·冶叙》)倒也是切实之评。平心而论,阮大钺虽然人不怎么样,但他的序文写得还是蛮有水平的。

《园冶》被誉为世界上最早关于造园艺术的专门著作。“古今至文多血泪,散文尤甚”“情之所至,缘情成文”,读计成的《园冶》,不禁想起了谢冕先生的话,计成的《园冶》,不如说是一篇谈园林建造的精美大散文,饱蘸了计成数十年造园心血与热诚,是盛开在中国园林文化史上的一株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