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大

河滩落日

我又一次来到河滩

又一次经历河滩落日

河水不深

在我的脚踝处稍稍迟疑了一下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多年来它一直这样

人间的美好事物一直这样

一只水鸟停在沙洲上

我愿意把它想象成

一艘搁浅的帆船

此刻 它正用背上纯净的蓝

过滤这个黄昏的时光

落日继续

它的行进多么不易觉察

仿佛我内心的忧伤

多年来 我一直沉浸于

被暮色包围的感觉

而暮色也同样沉醉于

与一个人拥抱的那一瞬间

那些杨花柳絮

那是些最小的棉花

那是些落地生根的云朵

但现在 风在吹 风展开它的

旅途

类似于浮萍或失控的风筝

但它怀揣着秘密

没有根可以拉住它

乡愁是它的体重 就像

沉浮是它的命运

让自己一再变轻 不背上负担

这多像我的一生——

屈从于风 把生命交给漂泊

把他乡认作故乡

我一生所有的努力

就是一步步接近

杨柳的故乡

蒲石河

那一年

一个人带给我她的蒲石河

带给我柳岸、渔火、夜色、鱼叉

沙咕噜鱼、小舅舅以及

小舅舅背上短暂的睡眠

很多年过去了

蒲石河越流越远 或许

月色早已昏暗 蒲苇早已褪色

柳岸早已破败

小舅舅早已不在人间

童年梦早已惊醒

沙咕噜鱼早已逃离渔火……

只有蒲石河一直在我心里流着

只要我不删除那段异乡记忆

它就会一直流着

暮晚

两岸青山

融成愈来愈暗的波纹

斜阳像一团棉花

落地无声

河流拐了一个大弯后

平静下来

卸下碎金和柳林

破败的石桥仿佛一个醉汉

趔趔趄趄 涉水而去

溅起的水花 打湿了

它的裤脚

一只鸟儿带动更多的暮色

它的目的地

像一行模糊不清的旧地址

一条斑驳的泥路

浮动着浅浅的忧伤

有一种从前叫转山湖

在那个叫转山湖的地方

苹果花开得多么单纯

元宝柳多么富有

有人用露水洗净脚上的土粒

有人用布谷的歌声

使土地受孕

胡麻地于母亲的手掌上

起伏、青翠、风调雨顺

炊烟微微偏着头

袅娜如邻家十六岁的妹妹

在那个叫转山湖的地方

我让雪轻轻落下

并准确地找到桦林或松林

我用更大的一场雪

取直山路

而时光太过迅疾

我只来得及在内心装上

快乐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