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兆惠

读书是一个人的事，是寂寞的事，即便是在读书节里也是如此。于是我规定自己必须在读书节的日子里认真读一本书，作为一种仪式让自己在浓烈的氛围中有个静定的读书状态。暂时的静定对于我非常重要，不再左顾右盼，看别人读什么书，又有哪些读书心得。自己喜欢和需要什么就读什么，不和别人比，也不受别人影响，踏踏实实读自己的书。从个人需要的角度讲，读什么书没有高低之分，不是读波拉尼奥就比读福楼拜现代，读《理想国》就比读《大问题：简明哲学导论》深刻，读《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就比读《私人生活的变革》开阔。任何一本你喜欢和需要的书，只要认真读了，就会从中读出别的书无法给予你的东西，收获肯定独一无二。关键是读进去，读到深处，窥其堂奥。

我选择了一本纸张发黄的旧书，它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林斤澜小说选》，200多页，书中所收作品经由作者本人筛选。我手上有10卷本的《林斤澜文集》，但我读林斤澜主要还是读这个选本，其中有些作品读过许多遍，可以说它是我手边一本不可能读完的书。有些书值得一次次重读，永远读不完，《林斤澜小说选》就是。

林斤澜被评论界称为“短篇圣手”，作为读者，我很认同。我不明白，国内有些作家给读者推荐一生必读的作家或必读的作品时，为什么没有林斤澜和他的短篇小说？有人说，他的小说不大容易看明白，也许就因为这个，他在文学界才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在读者中也没有沈从文、汪曾祺红火。林斤澜在《小说家言》中说：“小说自有说不清处。”其实林斤澜的小说味道，就在他小说中的“说不清处”，这也是我看重他小说的地方。

这次再读，我注意力全在他小说中的味道上。比如读“李地系列”中的《茶》时，细细体味李地和茶的不解之缘。那次山洞坍方，茶救了她，是她命里的“救星”。早上冲“云雾”茶，玻璃杯崩碎，她被烫伤而请假，躲过一劫。从那以后，她视“云雾”为圣物，每天三顿饭后喝它成为仪式，水要新开的，杯要玻璃的，只要端起杯，心口那团乱麻就自然化开。而“云雾”的来历，又别有意味，那是深山绝顶上的野生茶叶，由猴子“回盘”而来。又遇群体发热，哄着闹着揪斗林场乌场长，而李地，一杯茶，一个角落，一片童心，独自静定。再后来，李地面对天翻地覆的种种事情，都是笑笑，只管上山给林木浇水、打药、松土、剪枝，一早一晚泡杯云雾茶，“看看颜色浮沉，过过口”。云雾茶让她彻悟，让她静定。小说中有一句警句式的话：“现在需要的，是静定。永久的静定是死亡。暂时的静定是生命的滋味。”世事因狂热而起落之时，需要自持静定。乱中的安静和定力，折射着生命的张力。茶融入李地的生命，把她的生命引向无穷无限的空灵之境，极有禅意。茶是隐喻，是象征，但隐喻什么象征什么，又说不清，因为说不清，似乎又不是隐喻不是象征。这种感觉遍布书中的每一篇。

读林斤澜所著之书时内心非常安静，远离喧嚣和浮躁，眼前只有林斤澜的世界和林斤澜的人物。我体验着那些卑微、苍凉而又有灵性的生命，感悟他们在人性脆弱时的挣扎、沉浮和自我拯救，很享受。如此阅读状态，是我对读书节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