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爽

几天前，著名编剧高满堂为省文联举办的编剧高级培训班做了一次讲座，有很多精彩的观点。今天想说说其中的一句：“我们所创作的任何一个故事都是有逻辑的，生活的逻辑，情感的逻辑，命运的逻辑。”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深奥，但以此为标准来衡量当下的影视剧，很多是不及格的。

以最近很火的一部家庭题材电视剧《都挺好》为例。仔细回顾整部作品，父子、父女、兄弟姐妹之间的矛盾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又很简单，就是一个问题——父亲的养老问题，再具体说就是谁拿钱的问题——父母亲卖了房子让自己出国留学的大儿子该拿多少，一直啃老的二儿子该拿多少，18岁以后就没用过父母一分钱的小女儿又该不该拿……当然，也有其他的难题，但大体上都以有钱的小女儿慷慨解囊宣告解决。

形成对比的是，高满堂在十多年前创作的电视剧《家有九凤》中也有一段“谁拿钱”的情节：离家多年的老八回来了，已经重度残疾，母亲召集全家开会，商量怎么凑钱给老八治病。每一家也都各有各的难处，老七想出一万元，母亲说：你现在有难处，拿8000元吧。老大说拿一万元，老五说拿三万元……等到家住农村、因为种中药材富了的老四发言，她说出20万元。母亲掉泪了：“当年老四穷，每回来了，我都偷着塞给她几块钱，可是老八往死里挤兑老四，也没少遭你们的挤兑，现在她富了，对姐妹的热乎劲儿没变，人味儿没变，你们闻闻这味儿，心里不觉得热乎吗？”

同样是兄弟姐妹凑钱的情节，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一目了然。子女教育、生病就医、父母赡养，我们平凡家庭的大部分烦恼也都跟钱有关，也没几家有这样拿多少钱都不眨眼的亲戚，于是我们只能调动起所有的智慧、心力去渡过难关，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感受亲情的温暖或者凉薄。这才是生活的逻辑。

《家有九凤》中还有一个情节也让我很有感触。三女婿因为受到强烈刺激精神失常，整日大闹不止，医生也束手无策。老母亲讲了“范进中举”的故事，说找一个他平时最怕的人扇他一巴掌，没准儿就让他回过神来了，于是大家决定一试。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估计观众的心里也是盼着奇迹出现吧？但是没有，一出滑稽的闹剧以失败告终。一巴掌就治好了，叫“洒狗血”；“病急乱投医”、期待奇迹发生是人的正常心理，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是生活的常态，“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才是面对生活应有的态度。很佩服高满堂，尊重生活的逻辑，不去迎合观众的心理期待，这是难得的定力。

一定会有人不以为然：“看剧就是图一乐，用得着认真吗？”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哪怕是电视剧这种今天最大众化的娱乐方式，也是被天然地赋予了价值观输出的使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观众一定会从中受到感染，得到启发。那些罔顾生活的逻辑、情感的逻辑、命运的逻辑的作品，那些土豪、救兵和神人满天飞的故事，不过是一出出成人童话，又如何让观众相信，并从中获取精神力量呢？

“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曹丕名篇《典论·论文》中的这一句，从前用来评价文学的价值，今天则可以放大到所有的文学艺术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