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36年千集创作体会,著名编剧高满堂开课——

好剧不是“编”的,要在生活中“养鱼”

辽宁日报 2019年04月01日

本报记者 高 爽

辽宁省文联新文艺群体编剧高级培训班现场。

著名编剧高满堂。

《闯关东前传》剧照。

《老中医》剧照。

3月26日,著名编剧高满堂出现在辽宁省文联新文艺群体编剧高级培训班的讲堂上,他以《故事·人物·情节·情趣·台词》为题,做了首场讲座。

高满堂的创作生涯从1983年开始,拥有《大工匠》《常回家看看》《家有九凤》《闯关东》《钢铁年代》《老农民》等40余部、1000多集电视剧的创作成果,先后多次获得全国电视剧“飞天奖”和“五个一工程”奖。

“编剧之路十分艰难,十之八九的人都是默默无闻的。”他从回忆自己早年的创作生涯开始,风趣地展开话题,近3个小时的授课讲座中,金句迭出。

只有梦想能支撑你 在这条拥挤的小路上 走下去

“特别想问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来听课?”这是高满堂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我可能是编剧界最早的一批北漂了。”高满堂回忆起自己从混剧组开始的编剧生涯,其中颇多笑中带泪的回忆,“希望我今天的讲课能够使大家有所启发,让你们在这条拥挤的小路上勇敢前行。”

编剧有两种,一种是把它当成饭碗,一种是把它作为毕生的追求,只有保持第二种追求才能出好编剧,出大师级的编剧。

目前,国内影视剧行业非常繁荣,也带火了编剧这个职业。一个电视剧如果成功了,编剧的收入可以买车、买房,一下子就改变了命运,这种诱惑让很多年轻人都挤到这条小道上。但如果只是抱着这种心态来创作,肯定走不远。因为这条路十分艰难,十之八九是不成功的。

有一个学生跟我说,我一年没开张了,写了一个剧本,你给我看看。我说我不看,你这种心态肯定是写不好的。我写戏,因为这是我一生的梦想,我理想的彼岸是一个大师,做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不是一般的手艺人。编剧是用灵魂吃饭的,出发点不对,这个剧本不用看,肯定不会好。

还有一个学生,我给他出题目让他写一个故事。一周后,他给我发来1万多字的故事大纲,为什么这么快?因为他的材料都是从网上挖来的。网上的材料是没有感情的,激发不了编剧的创作欲望,必须要深入到生活当中,在生活中触碰、激发灵感。为了写《老中医》,我曾经七下孟河。不要太相信自己的小聪明,聪明是智慧的天敌,只有生活中获得的体验才是最深刻、最有痛感的,不愿意下去采访,成不了大师。希望大家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到生活里去听、去看。

2构思故事的过程就像养鱼,养大了才能捞出来

“我带来一本刚出的小说《老中医》。听说有一个学员,家里的苞米还没卖出去,就过来听课。我听了非常感动,就把这本书送给这位关英贤女士吧。不卖苞米来听课,愿你早晚有收获。”

大编剧送书给自己,令关英贤很激动。没有想到的是,这温暖的一幕,也是最擅长讲故事的高满堂设计的一个新故事的开头,“大量的故事都像这样,在初始的时候人们不会意识到这是个故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想起来,才会觉得这个人、这件事太有意思了。”

故事,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打破了一个正常的生活,打破了一个严密的逻辑,剧作家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零乱的、散碎的生活组织起来,变得合情合理,使生活正常化。“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这不是故事;“国王死了,王后怀孕了”,这是故事。从这句话里,我们就能够想象出万千变化、起承转合,故事的丰富性、人设的尖锐性都藏在其中。

写故事有三个要素:突然性、爆发性、陡转。它容不得慢条斯理,要迅速把人带进故事里,人物关系迅速展开,形成网状。比如我写的《家有九凤》,第一集就是:大年初一,一大家子人都说:老七在北大荒,回不来了。可话音未落,8年没回家的老七回来了。晚上,老九发现七姐肚子大了,有小孩了。老太太说,坏了,出事了,于是召集全家开会……

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三个发展时期。

首先是萌芽阶段:大量的故事在初始的时候大家是没有意识的,就像老牛吃草,吞下去的时候是没有味道的,到了反刍的时候才有营养。我小时候生活在大连民权北七街,那里有一个点心工厂,每天下午3点出点心,我和小伙伴每天2点多就跑到工厂门口等着。出点心的时间到了,每个人都把气运足了,使劲地嗅着空气中点心的味道,那个陶醉啊!这个记忆后来被我写进了新戏《老酒馆》里。

第二个阶段是培养期。有一个故事突然触发了你,不要迅速结构故事,一定要培养它,讲给不同的人听,在叙述的过程中不断调整故事的视角,根据听众的兴奋点来继续发展它、调整它,使之丰满、壮大、耐听。

第三个阶段,我称为“养鱼计划”,把正在培养的故事放在我心里的鱼缸中,养大了再捞出来。这个过程非常享受,当它折磨得你睡不着觉,一宿起来多少次,这时我就知道,这个故事的临界点到了,写出来会一发不可收。为什么很多年轻的编剧一直在苦苦地“编”故事呢?就是因为他没有“养鱼”,逮着一条算一条。

3好的故事就是三两句话就能让人一生难忘

“我曾经坐在黑龙江农民家的大炕上,听当地人拉家常,一宿一宿地听,听了多少故事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起床,找不到鞋了,头天晚上一屋子人唠嗑,嗑的瓜子皮把鞋给埋起来了。”

每一个好编剧都是故事大王,高满堂以此来说明自己这些好故事的来源,有的是听到的故事,有的是经历过的故事,有的是从生活中寻找到的故事,“故事在生活当中时时刻刻流淌着,这个阶段是非常宝贵的。等到创作阶段再去努力找故事,就比较难了。”

构思故事必须要有个性,即不可重复性、排他性,一个故事不具排他性,就是烂故事。用一句俗话说,“人多的地方咱不去”。一部《媳妇的美好时代》火了,一时间什么“时代”都来了;一部《老牛家的战争》火了,一时间电视里全是不正常的家庭。

二战时,苏联曾经有过一次针对波兰官兵的屠杀。几年前,在惨案发生地立起了纪念碑,纪念仪式让人特别震撼。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纪念碑3公里以外还有一个很小的墓碑,上面写着:纪念一个拒绝向波兰士兵开枪的苏联士兵。大屠杀有很多人写过,如果要我写这个题材,我当然要从这个拒绝屠杀的士兵写起。

好的故事,就是三两句话就能让人一生难忘。

4由一个人到一个艺术典型的过程是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

“在电影《列宁在1918》中,白军封锁了莫斯科,瓦西里受命去运粮食,一路上白军堵截,遭了很多罪,终于把粮食运到了莫斯科。他向列宁同志汇报,列宁问:瓦西里同志,你这一路上,很辛苦吧?瓦西里说:那是免不了的。这句回答太准确了,如果他诉苦,那就不符合人物身份了。”

高满堂以此说来证明人物塑造与台词的准确性问题:“写戏的时候,不能信马由缰,而是面对此情此景,把自己摆进去,不要让人物替自己说话。”

任何一部电视剧,应该有极致的艺术形象,通过典型形象的再塑造,准确地折射出一个时代。艺术的典型形象呼应着观众对主要人物的期待,期待他们战胜困难、摆脱困境、改变命运、发生奇迹,期待他们的爱情和情感归宿是幸福的,从而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精神的力量,感受到智慧、勇敢和人生的经验。由一个人到一个艺术典型的过程是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最后的落点要看他的境界和情怀,而不是事业的成功、财富的多少。

现在很多剧都出现了一个问题:情节的列车在狂奔,极尽炫酷、狗血,人物却还在始发站,情节和人物是断裂的。

电视剧最大的忧患还在于台词太差了,水得令人不能容忍。写台词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必须经过长期揣摩。第一要说人话,第二要说正常的人话,第三不说假话,第四是不说没用的话,这是奔向好台词的开始。

写戏,要学会做减法。写得煽情、写到哭不难,做减法很难。我在写《闯关东》的时候,写到兄弟相见,就想起了我四叔来看我爹时的情景。老哥俩一年见一次面,两个人一个炕头一个炕尾,中间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天不说话。兄弟之间常常是这样的,而不是抱头痛哭。

5一个剧作家要具备“编剧十二看”

“一些年轻的观众看剧,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如果问他们:你们想听爷爷奶奶的故事吗?他们说:不认识。再问:你们想听爸爸妈妈的故事吗?他们说:烦死了。那么你们想听什么呢?他们说:我们想听要什么来什么的故事。”

高满堂从年轻观众的心理说起,来讨论现在很多影视剧存在的问题。

创作故事必须符合逻辑,即符合生活的逻辑、情感的逻辑、命运的逻辑。梦想看什么立刻就来什么,是生活虚幻的伦理化。由此造成了一些剧本生产的模块化,打碎逻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什么讨好女人的三个技巧、征服男人的七个秘籍,都出现了。

当三个逻辑抡不圆、戏剧推不动的时候,创作者就会用到一件事——偶然。现在很多剧里充满了偶然,出车祸了、吃错药了、不小心听到别人说话了……我劝大家慎用偶然,这是一种投降的举动,不到山穷水尽千万别用。

什么样的人适合做编剧?用东北话来说就是“能白话的人”。第一要有敏锐的捕捉生活的能力,第二是具有强烈表达欲的人,第三是具备了在表达过程中征服别人的能力的人,第四是有百折不挠精神的人。

一个剧作家应该是思想的开拓家、人物的雕刻家、情节的阴谋家、细节的插花家、情趣的烹饪家、台词的收藏家。要具备“编剧十二看”:大开大阖看谋篇、境界情怀看人物、千变万化看情节、阴谋策略看叙事、入心浸骨看台词、千缝万纫看细节、千肠百转看爱情、抑扬顿挫看节奏、开门见山看开场、难以预测看结尾、津津乐道看情趣、高潮统一看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