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絮语

辽宁日报 2019年03月25日

余 斌

不止一次,不止一个朋友,对不止一本拙作的书名表示过遗憾。连带着,也对我的命名能力表示怀疑。意思是一样的,即我起的书名过于平淡,不够醒豁响亮,容易过目即忘。我自谓不是沾沾自喜的人,但有时也不免话拣好听的听,或者,竟能化负能量为正能量,从否定里听出肯定来。像上面对我书名的“非议”,我就曾正话反听,想,这岂不是说,撇开书名,书本身还是可以看看的吗?于是不无沾沾。

从消极的意义上说,这也避免了枉担虚名之虞——至少标题党的骂名落不到我头上。我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因在我看来,我拉来做书名的,都是绝妙好词,比如“字里行间”,尽管像许多好词一样,已是被用滥了。以为“字里行间”一语很妙的,显然不止我一个。有次一个学生告诉我,你的书名和别的书撞车了。我就到网上搜一下,发现委实撞得不轻:好几本书都叫这个,还有用作丛书名的,甚至有家连锁书店,也是这名目。再看看介绍,有一本是谈论书法的,有一本是谈学英语的,“字里行间”,不仅意思好,而且很切题,可落到实处,可谓虚实相生。比起来,我的书名完全是“务虚”的性质,自序里曾有交代:读书“总是自以为读出了字里行间的东西,最有快感。英文里有Between the lines一语,没专门记就记下了,就因为翻成中文是‘字里行间’的意思,无端地喜欢。其实有的书并无字里行间可言,有的书字里行间意蕴无限又未必读得出来。这里的‘字里行间’还不能完全等同于夹缝文章,大略是指书的后面,写书的人,时代,人性。至少对我而言,读出字里行间是读书的一个境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时不到,有个追求,也好。”——就是说,书名对应的,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愿景。实在“虚”得可以。

序是十年前写的,十年过去,很难说我离这个愿景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虽然没做过统计,但我自觉读书的量在下降,读而未能终卷的书越来越多,而有分量的书在其中占了多少也很是可疑。这两年尤甚。个中缘由,一言难尽。但阅读的碎片化,肯定是其一端。读书要能读出字里行间,是有条件的。当然得“别有会心”,前提却是一张安静的书桌,大块的、完整的,而不是切割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的时间,书桌上还得是可以含英咀华的书,否则何来古人所谓“沉潜含玩”?

也是古人说的,三日不读书,便觉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对于一个现代社会的人,此语未免夸张,不过,心虚还是难免。对照曾经的愿景,就更是心虚,用流行的字眼,堂皇起来,便是要有负了初心的惶恐了。就读书而言,追溯起来倒不难,无非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宽泛点儿说,“读书明理”四字也用得上。若这称得上初心,那是还没忘的。那么,要紧的是自去安顿书桌,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庶几对得起“字里行间”这个我喜欢的字眼。

(作者系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