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 平
于非闇摹《女史箴图》。
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原作。
于非闇摹《女史箴图》第二图:割欢同辇。
于非闇摹《女史箴图》第一图:冯婕妤挡熊。
核心 提示
《女史箴图》是东晋画家顾恺之的代表作。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一个英国军官掠走此图,仅以25英镑贱卖。此图现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
辽博一楼展出一幅《女史箴图》,这是画家于非闇在1954年临摹的作品。于非闇不仅以高超的绘画技巧生动还原了原作的神韵,还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他的身世及坎坷的经历。
图说古代女子修养
辽宁省博物馆展览策划部馆员杨勇告诉记者:“《女史箴图》本身就是图画版的古代女子德行小传,是东晋时期著名画家顾恺之根据西晋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张华所写的《女史箴》创作的画卷。”
张华写《女史箴》的目的,是采用委婉的方式劝谏当时善妒专权的晋惠帝皇后贾南风。
《女史箴图》原作有12幅图,后在流传的过程中缺失了3幅,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只有9幅画面。
画卷的第一幅为“冯婕妤挡熊”,典故出自《汉书·外戚传》。冯婕妤是西汉元帝的嫔妃。一天,元帝带人到御园看斗兽表演,突然跑出一只黑熊,直扑元帝。众嫔妃惊慌失措,只有冯婕妤昂首挺胸上前,挡住黑熊的去路,两武士乘机将黑熊刺死。汉元帝得救后问冯婕妤为何挡熊,冯婕妤说:“熊见人则止,挡熊是为了救护陛下。”画家为了衬托冯婕妤的大胆与无畏,画了两个慌忙躲到元帝身后的嫔妃,与冯婕妤果敢之举形成鲜明对比。
画卷的第二幅为“割欢同辇”,典故同样出自《汉书·外戚传》,讲的是汉成帝想要同宠妃班婕妤同辇游后宫,班婕妤坚辞不就,她还借用自己看到过的历史故事说:“亡国的夏桀、商纣王、周幽王身不离宠妃,而贤明之君身边全是能臣贤才。与君同辇,会使您变成类似三代的亡国之君。”汉成帝听后羞红了脸,不情愿地离去。
据专家分析,画面中汉成帝以无比惋惜的目光回望班婕妤,这种刻画人物的方法在顾恺之的其他传世作品中也有表现。
画卷第三幅以高山、日月来反映《女史箴》中“防微虑远”的意境,意在劝谏从小事做起,善行积少成多,恶念一触即发,说教意味很浓。
接下来的画面为“知性之饰”,图中三名女子对镜梳妆,更深层意思是不仅要修容,还要修德。
第五幅画为“出言其善”,画面中一对夫妻在就寝前对话,其乐融融。
画卷的第六幅为“灵鉴无象”,画面中一群女子和两个孩子闲坐聊天。画面中别有意味地画了两个男仙,他们侧耳细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们的一举一动,警示妇女日常生活中不要乱说话,不要搬弄是非。
画卷的第七幅为“欢不可以渎”,画面中一男子挥手阻止了前来求欢的女子,提醒男女之间应该欢宠有度。画面中的女子衣带飘举,动感十足。
画卷的最后两幅人物较少,一幅为一女子静坐沉思,以示“静恭自思”之意;另一幅画中,一女史官对两女子秉笔直书,上书“女史司箴,敢告庶姬”。
临摹古画与辽博结缘
在辽博一楼的“传移摹写——中国古代经典绘画摹本展”展厅中,沿着参观路线几个转折,眼前突然出现那幅早已熟悉的画面——在多种史料中看到过的《女史箴图》,它占据独立一个展橱,受到展橱长度的限制,画卷没有完全展开,其起始部分收在了卷轴中,但是参观者可以完整地看到我国工笔画大家于非闇(读àn)亲笔题写的跋文。
在这段跋文中,于非闇首先对《女史箴图》进行了评述:“右顾恺之女史箴,姑无论其为唐摹或唐以前摹本,其所画不仅将旧礼教下妇女生活作具体描写,其关于日常一切文物实为东晋以前重要参考资料。在用色上分别主从,以朱赭黄白黑为主,其余诸色为从,与汉晋壁画彩陶相合。即属摹本,其气韵生动,活力充沛,仍是晋代风格。”
这幅画作临摹于1954年,于非闇时年已66岁,而这幅画作能够被辽宁省博物馆收藏,还与当年辽博前身——东北博物馆实施的一项古代经典书画临摹工作有关。
辽宁省博物馆展览策划部馆员杨勇告诉记者:“辽博以书画艺术类藏品闻名中外,不是说这类藏品的数量有多么惊人,而是馆藏的书画珍品相对较多,宋元时期的书画珍品在国内与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呈鼎足之势。”
当年,辽博能够请到我国工笔画大家于非闇,也有这方面原因。
据介绍,上世纪50年代,辽博为了书画展览和研究的需要,开展了古代经典书画的摹制工作。
1953年,辽博由老领导张拙之率团去北京与荣宝斋商谈摹制古画事宜。当时,北京荣宝斋正在为继承和发扬传统木版水印技法进行技术攻关。他们聘请了著名画家董寿平为顾问,建立资料库,还专门开设了书画课程,聘请了诸多在山水、花鸟、人物等方面有造诣的专业画家参与到研制工作中。
对于辽博摹制古画的工作设想,荣宝斋领导高度重视,并且希望能将木版水印技法应用到古书画的摹制上。此后,荣宝斋由经理侯恺带队回访辽博,双方进一步确定具体摹制的相关事项。
1954年3月,辽博与荣宝斋正式开始摹制古代经典书画工作,摹制地点安排在辽博旧馆(原汤玉麟公馆)二楼展厅,杨仁恺代表辽博负责摹制古画的相关工作,赵洪山负责提送书画的安全及后勤工作。荣宝斋这一年组织前来参加经典书画摹制工作的画家有金振之、冯忠莲等人,他们都是在各自专擅的绘画领域极具传统功力的专业画家。
1955年,他们又聘请到著名的工笔画大家于非闇来辽博,请他摹制宋徽宗赵佶的《瑞鹤图》和五代时期黄筌的《写生珍禽图》等多件作品,所绘制的摹本充分展现了他在花鸟昆虫绘画方面的非凡造诣和纯熟的赋色技巧。
于非闇在辽博摹制古代经典书画期间,认真考察了这里书画的鉴别、保管、展览等环境和条件,并与辽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当辽博向于非闇先生提出收藏他个人作品的想法时,得到了首肯。随后,于非闇将依照另外一幅摹本摹制的《女史箴图》送给辽博,此图现在是馆藏国家三级文物。
皇帝亲戚的苦难生活
在辽博一楼展厅中,展现在人们面前的这幅于非闇摹制的《女史箴图》,同其他古画的摹制画作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不同,那就是画面并没有刻意描绘古代画作历经岁月所留下的浓重的古旧色彩,虽然是摹制,但更像是一部新作。
于非闇似乎刻意要滤掉岁月的印记,想让人们看到1000多年前画作完成时的样子。也就是说,于非闇在画作中更加着意的不是原画有多么古旧,而是想让人们更为贴近原作者,更多地关注画面所呈现出来的内容。
杨勇说:“从有关资料看,辽博馆藏的这幅作品,并不是老先生第一次摹制《女史箴图》,早在1940年,他就摹制过一幅。”
人们分析,于非闇喜欢摹制《女史箴图》,固然与这幅传世画作的重要影响有关,但与于非闇本人的人生经历也不无关系。
记者了解到,于非闇1889年出生于北平,那时的于家是一个与皇室有着姻亲关系的满族家族,他曾有一个衣食无忧,又受到过良好教育的童年。
然而,1900年八国联军在北京烧杀劫掠,于家难以计数的财物和珍贵收藏被洗劫,作为皇亲的于非闇和父亲被迫做了一个月的苦力,随后,清朝灭亡,这一系列的变故从此深深留在他的记忆里。
此后,在上个世纪初军阀混战的年代里,北平也不得安宁,在1912年由袁世凯策动的“壬子兵变”中,于家再遭洗劫,从此家道中落,彻底告别了过去衣食无忧的日子。
于非闇先是做小学教员,后又到《晨报》做编辑和记者,借此来养家糊口,而在这一时期,他的书法和绘画专长发挥了作用,与文化界和书画界交往密切,既拜师又收徒。1928年,于非闇拜当时已经迁居北平10年的齐白石为师。看到这个儿女成群的中年弟子生活困难,齐白石老先生还免收了他的学费。
这一时期,于非闇与张大千建立了深厚的友谊。1936年,二人联手举办赈灾联展,为当时因黄河泛滥而逃难的灾民募捐。两人作品售卖一空,所得收入共2000元,折买2万公斤小米,全部发放给灾民。
可好景不长,1937年,北平沦陷。于非闇的好友像张大千等人不愿做亡国奴,远走他乡,而他由于有家室,无法离开。日伪当局曾委他以一定职位,但是他持不作为态度,最后被解职,因此长期靠卖画为生。
于非闇的艰苦日子一直熬到上个世纪50年代,由老舍倡议成立“新中国画研究会”,于非闇担任首任副主席后,他的生活才算缓过气来。
这位曾经的贵公子,人生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劳碌清贫中度过。这种人生境遇的起伏,除了磨炼他的绘画技能外,也使他时时在思考造成个人境遇和民族苦难的原因。
在画作的跋文中,他直接点名称清末的慈禧太后为“那拉氏”,似在告诫后人,正是封建社会的腐朽没落进一步加深了中国人民的苦难。
大英博物馆25英镑买赃
杨勇说:“于非闇临摹的《女史箴图》原图不仅对老先生是个痛苦的记忆,对全体中国人也是如此。”
近年来,在国内外相关专家学者的推动下,关于《女史箴图》流失海外的经过,被逐渐梳理出来——这幅千年古画是被盗卖到英国的。
盗画者名叫约翰,在大英博物馆登记的名字为C.A.K.Johnson,他出生于印度马德拉斯城,他的父亲是当地工程师办公室的会计。
1900年,约翰是驻扎在印度的英国皇家第一孟加拉枪骑兵营的大尉,下辖4个大队。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时,这支骑兵队奉命从印度出发,参与攻打北京,后来驻扎在了清皇家御苑颐和园中。
不知道这个约翰大尉进到皇家御苑时是什么感受,反正他趁乱捞了一把,其中包括《女史箴图》。
当然,强盗抢东西无非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然后痛快一下,这个约翰也不例外。回到印度驻地后,他抽空请了事假专程到伦敦寻找买家,于是就到了大英博物馆文物收购部门。
或许是看出约翰的文物来路不明,或许是当时前来兜售中国文物的人太多,收购人员翻看了《女史箴图》后,出了个价:25英镑。
这个价格无论是在今天,还是在100多年前都不是个能吸引人的数字。约翰当时果断地摇头,然后走开。
大约两个月后,或许是做贼心虚,约翰又致信大英博物馆印刷品与素描部主任,决定接受这个价格。
就像大英博物馆最初开出的收购价格一样,《女史箴图》在大英博物馆很长时间都没有引起重视。
由于不熟悉中国画的保存方式,大英博物馆以日式装裱的方式将其裱在板上悬挂。结果,由于材质的原因,古画随着木板的裂开而开裂,导致《女史箴图》被拦腰裁切,明清时期文人留下的题跋都被裁剪下来,切口处也出现了掉渣现象,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本文图片由辽宁省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