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孙大卫

①② 大连四达高技术发展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在组装产品。

③ 沈阳创新设计服务中心工程师讨论新产品内部结构设计方案。 本版照片由本报记者孙大卫摄

谈起工业设计，大部分消费者或许还停留在款式、材质、颜色等外观层面上，认为它是在产品研发出来以后所进行的“包装”，而非核心竞争力的一部分。

但当乔布斯让“苹果”闻名全球后，工业设计的魅力再次令世人惊叹，它甚至可以颠覆产品本身创造奇迹。

设计是制造业的先导，贯穿于研发、生产、销售等各个环节，是产品占领市场的重要元素之一，被誉为“第二核心技术”。特别是在同质化竞争激烈的时候，设计就成了工业产品开拓市场的利刃。

辽宁是新中国工业长子，也是国内最早开设工业设计专业的四个省份之一。但是，近年来我省由于重视程度不够、投入不足、创新能力不强等原因，工业设计发展水平相比于深圳、上海、北京、浙江、广东等重点地区已存在较大差距，部分工业产品给人以“傻大黑粗”的印象。

如何重振雄风，让设计成为辽宁工业的破冰点？专家、企业家、从业人员均认为，抓住装备制造产业特色、借助高校等科研力量提升创新能力、多方助力厚植发展土壤，三者缺一不可。

引子

位于莫斯科河克拉斯诺普列涅斯科沿岸大街的俄罗斯联邦大厦，由A、B两座塔楼和两座塔楼之间的观光电梯组成，地上建筑高度达509米，为欧洲第一高楼，也是全钢筋混凝土结构建筑的世界第一高楼。

鲜为人知的是，这栋在世界建筑史上留下印记的著名建筑，外立面玻璃幕墙的设计施工来自沈阳远大铝业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沈阳远大”）。

“能够在众多国际同行中脱颖而出拿到订单，关键环节就是我们的三维设计方案。”沈阳远大总工程师孟迪说。联邦大厦建筑外形如同扬帆破浪的巨船，由8种幕墙系统组成，每层楼都有3个圆弧构成的近似三角形的设计。这对单元铝型材断面设计、系统封闭设计等方面技术的要求很高。

面对高难度挑战，雨道位置、黏胶硬度、拼接走向等所有细节都必须严丝合缝，还要将设计师的意图展现得淋漓尽致，需要强大的设计能力。经过技术攻坚，沈阳远大工作人员通过建模，将每个板块下横框的两端点及上横框的中点定位在理想曲面上，从而完成了对建筑外立面的拟合，不仅让客户十分满意，也向业界展示了中国工业设计的强大实力。

诚如远大的案例，如今在众多工业产品领域，产品主体质量的差距在逐步缩小，设计能力、细节处理能力已经成为竞争的关键。

截至2018年年末，我省共有工业设计企业40余家，企业内部工业设计中心超过30家，已认定省级工业设计中心20家；专业工业设计人员及制造业企业专职工业设计师接近500人。

特色为刃 坐在老工业基地厚实的家底上“盘活计”

目前，我省的工业设计主体，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企业或科研机构内部设置的工业设计中心，第二类是独立注册的专业化工业设计公司，第三类是小规模的设计咨询服务公司或自由从业者。

无论身处哪一类，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整体来看，运营状况良好、客似云来的设计机构，都是在装备制造等领域深深扎根的。而偏重于轻工、消费品等领域的主体，发展良好的不多。”省工业和信息化厅相关负责人表示。

这一现状透露出一个方向，发展工业设计要发挥好辽宁特色，以己之长胜彼之短。

沈阳创新设计服务中心设计师郭峰，常常接到慕名而来的南方客户的电话。“这类主动邀约，多半来自装备制造业的客户。因为在轻工消费品领域，南方的设计公司多且强，基本不用出门，就能找到合作伙伴。但是在装备制造领域就不一样了，某些常用的原理，一些关键部件的名字，南方的很多公司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是设计了。”

虽然工业设计的方案都是通过三维动画形式来展现的，但那并不是简单的动漫呈现，而是在大量工业数据支撑下的有效建模。不同轴承的旋转尺度、多种焊接工艺的联动使用等，都需要厚实的工业家底才行，一点儿小过失也瞒不过客户的眼睛。

“我省的设计团队经过多年的积累，在各自的领域基本已经是半个专家了，不仅对于原理较为熟悉，更积累了大量的数据。他们不仅能将客户的要求体现出来，甚至能够为其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这些是辽宁工业设计最强的竞争力。”省工业和信息化厅相关负责人表示。

青岛市机械工业总公司（以下简称“青岛QME”）是一家传统的铸造企业，工厂现有的造型与制芯、熔炼、清理、砂处理等生产线处于半自动状态，生产效率低、能量消耗大，车间工作环境差。为了提档升级，青岛QME计划将绿色铸造的概念融入传统铸造生产线中，形成新的生产线。该项目是目前国内第一条大型绿色化、数字化、智能化铸钢生产线。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青岛QME没有经验可循，找了几家公司，但设计方案均不理想。这时该企业将目光投向了辽宁老工业基地，经人介绍找到了沈阳创新设计服务中心。

几轮商讨下，青岛QME竖起了大拇指，沈阳创新设计服务中心作为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果然名不虚传。大量的工业数据基础、符合国际趋势的设计理念、对于铸造行业的深度了解等多种优势让难题不再难解。辽宁老工业基地的“金”字招牌被再次擦亮。

“我们不仅有丰富的经验，还有沈阳工业大学等院校作为学科支持，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专业人士帮助解决。”张剑表示。

与工业相关的科研院所众多并且科研实力较强，是我省发展工业设计的又一个重要支撑。

“产品是多种多样的，没有一家公司了解所有的领域，特别是一些新研究出来的产品，这时候就需要及时与专家进行沟通，大家坐在一起探究出更合理的解决方案，给客户一个满意的答复。”郭峰表示。

创新为核 从“描样子”到系统解决方案供应商

在辽宁，工业设计起步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最早建立相关专业的院校是鲁迅美术学院，主要应用于半导体、脸盆、摩托车等生活消费品领域，因此工业设计也一直披着“描样子”的外衣，被视为与“包装”相关。

后来，随着辽宁工业体系的不断完备，机床、鼓风机、盾构机等大型装备成为核心产品，工业设计也开始向结构设计、动力设计等方面转移。沈阳航空航天大学、沈阳工业大学等院校相继设立工业设计专业，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设计学科优势。

“起步虽早，但道路曲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省的工业设计处于企业是企业、专业是专业的状态，没有很好地融合。大企业通常都有自己的设计团队，但是设计人员偏重于技术研发，专业性不够；专业的工业设计公司发展缓慢，也不能满足产业需求，这也是造成目前我省工业设计与先进地区存在差距的原因之一。”我省第一批工业设计专业教师、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原工业设计专业教授张强直言不讳。

找到了差距来自哪里，还要找到差距是什么。

如今，设计不仅要为产品提供差异化要素，还要能够根据市场需求引导生产、降低成本、增加产品附加值，其核心是创新能力的较量。

沈阳工业大学工业设计系教授、沈阳创新设计服务中心主任张剑认为，我省装备制造企业的产品创新设计思维多数还处于传统的类比法阶段，缺乏一体化、突破性产品创新的思想与能力，视野也相对封闭，难以快速掌握国内外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流行趋势等发展动向。

“这就好比一件衣服，别人已经用防水、防皱的新材料了，我们还在用‘的确良’；别人已经在设计版型引导时尚了，我们还停留在传统样式上，销量肯定不好。同理，大型工业设计也是一样。”张剑说。

客户需要的不仅仅是产品样式的设计方案，而是让产品打入市场、满足对方要求的整体解决方案。

两张对比强烈的图片，道出了现代工业设计的魅力所在。

一张是颜色灰暗，背后拖着一根大水管的排水车；另一张是犹如变形金刚的现代化“城市积水处理专家”。很难相信，这其实是一款产品的两个版本。这就是目前订单接到手软的沈阳耐蚀泵城市排水车。

通过重新设计舱门、吸水排水方式、水管储存位置、马达动力等内容，这台原本售价仅110万元却依旧销售困难的产品，如今售价飙升到650万元，仍然供不应求。

前后两个版本，不同之处在于，之前的产品仅仅能为客户解决排水这一个核心需求，却并未兼顾如何使排水更容易、遇到特殊状况怎么办、如何能够提升排水效率、抽出来的水怎么输出等客户将会面临的实际需求。在偏重一隅的产品和整体开发的产品之间，客户往往是宁可多掏钱也要选择后者。

“这就是设计的力量，也是创新产生的效益。”张剑表示。

类似项目在沈阳创新设计服务中心已经完成了数百项，这些产品未来的市场潜力均超过100亿元。

多方助力 让设计之苗开出产业之花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工业设计森林想要万木葱茏，外界的阳光雨露、内部的提档升级，都不可或缺。

就内因来说，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部分企业对于设计的理念仍旧较为淡薄。淡薄来自主客观两方面：主观原因是创新意识还不够强，没有意识到设计对于提升产品竞争力、附加值的重要性。同时，资金能力薄弱，产品创新设计投入比例偏低，甚至没有。

客观原因是，制造业与工业设计行业之间的需求对接不畅，高质量的服务不充足。

就外因来说，资金的支持、人才的聚集、社会的重视都还有待加强。

“企业的创新意识需要培养，这就要求政府要进行正向的行业引导，出台更多更好的政策，对工业设计进行扶持。同时，搭建更多的平台，让企业对接的渠道更多更宽。”省工业和信息化厅相关负责人表示。

《促进辽宁省工业设计发展的指导意见》《关于推进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与相关产业融合发展行动计划》等一系列方案的出台为鼓励专业设计公司的发展起到了引领作用。同时，我省共认定省级工业设计中心11家，并且不定期举办工业设计论坛、讲座，提升管理者和从业人员的业务素质。

为了解决一些轻资产企业、新创建企业的资金难题，我省引导工业设计企业创新合作模式。对于一些无法先支付设计费用，但产品市场前景确实良好的企业，省内已有多家设计公司采取设计费用入股的方式，待产品打入市场后再进行分红。

对于产品技术个性化强的企业来说，我省大力支持企业自己建立设计团队，大连四达高技术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连四达”）就是这一领域的佼佼者，并已被认定为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

“我们是依靠设计‘吃饭’的。”大连四达负责人坚定地说。在大连四达，被配置资源最多的部门就是设计部门。大连四达当前涉足的诸多业务领域在国内尚属起步阶段，全部产品均是首台套装备研制及应用示范项目，因此，只能通过设计将无形的技术有形化。

与大连四达一样重视设计的还有沈阳远大。“在很多人眼里，我们这样的工程企业，貌似倾注在施工领域的精力更多一些，其实不是。我们所有的订单都是通过设计拿到的，同时，也是根据精准无误的设计来进行施工的。”

但无论是大连四达还是沈阳远大，都面临着同样的难题——高端设计人才的缺失。

“辽宁有很多工科院校，毕业生众多，按理说人才不难招，但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独当一面的人才，仍需要企业培养。没有一个专业能告诉你，铝合金玻璃幕墙应该如何设计，夹片应该如何设计，这都需要在实践中摸索。”孟迪表示。

在沈阳远大，已经形成了“传帮带”的设计人才队伍，很多员工既是同事，又是“师兄弟”。大连四达也在人才培养上倾注了大量心血。通过20多年的培养，公司具有了一支技术研发经营团队，涵盖了机械、电气、软件等多个专业方向的设计精英。

尽管如此，企业对于设计人才的需求依旧如饥似渴，期待有更多的毕业生愿意留在辽宁，希望社会对于工业企业能够更加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