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先
2019年的2月4日 11时14分14 秒是这一年的打春时辰。农历这一天,正是戊戌年的腊月三十,我以为,这才叫真正的春节。
这个除夕之夜,辞旧迎新的鞭炮响成了一个蛋,我站在乡下的院子里却闻到了泥土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氤氲着火药的清香,让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关于春天的画,画面上是一群鸭子在刚开春儿的江水里嬉戏。可惜,辽西这地方没有江,只有河。鸭子倒是有的,不过河还让冰死死地封着呢,丝儿缝儿不欠。不过这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地方可以看见一群家雀儿,落在农家的宅院里,在屋檐下争窝。雀儿比人灵性,已经抢在人的前面知道了春天来临的消息。雀儿们在开春儿做的头等重要的事,就是找到一个满意的窝,以备生儿育女用。这个窝是去年春天燕子絮下的,燕子去年秋天带着在这个窝里生养的儿女到南方过冬去了,今年还没回来,家雀儿抢先来占窝了。两家雀儿同时相中了这个窝,打起来了。家雀儿们翘着尾巴,奓着翅膀,吵吵成一团。其中有两只雀儿嘴里各叼着一片羽毛,静静地等着,没参与到争吵中,想必是怕一张嘴羽毛会随春风飞了,那羽毛可能是准备占窝用的,谁先把羽毛搁进去,这窝就属于谁。
家雀儿的吵吵声惊动了屋里的农人,农人推开屋门,忽地春风就扑进来了,跟他撞了一个满怀,随后拥进屋里,像潮水一样不可阻挡。外面亮,阳光刺眼。农人使手搭了半天眼罩才敢完全睁开眼睛。崭新的阳光火力旺,人在院子里站一站,浑身滚热,使手摸摸脑门子,出汗了。太阳晒人出汗,这说明冬天已经走远。几只母鸡站在当院咯嗒蛋儿,公鸡守在旁边,把脖子抻老长,响亮地打鸣儿。于是,农人想到了第一件农事。他回屋,端出冬天使用的火盆,倒掉草灰,搁进两捧碎草,搁在窗台上。又剪了一块炕席头儿,罩在上面,给母鸡们做了一个下蛋的窝。
在塞外辽西,农事应该是从园子开始的。园子大多在农家的宅院里,宅院有墙围着,能盛得住春光地气,不让风吹走。这样,田园里的春光就要比大田里的深一些,地气也要比大田里的厚一些。一般是等园子里的活计做完了,大田也已化透。开犁种地,忙的农事才算真正开始了。
现在正是做园子活计的好时节,农人伸了一个懒腰,喊出女人来,打开了园子门。女人先是下到头年秋天挖的菜窖里,把冬天吃剩下的白菜拿出来,把吃剩下的萝卜拿出来,挖菜窖的地方要腾出来种菜。女人看看埋在菜窖底下潮土里的萝卜,不但还像去年秋天刚起时一样新鲜,而且还在顶上冒出了一撮嫩黄的新缨儿。女人挑个大的在井沿的石头上“咔嚓”一声磕开了,开春的萝卜本来是要糠心的,因为是埋在了菜窖底上的湿土中,让湿润的地气生着,所以不但没糠,还稀酥嘣脆,更加味甜了。女人坐在井台上,“咔嚓咔嚓”地一边吃萝卜,一边欣赏男人收拾园子。
园子里先前堆过秋天收下的庄稼秆,能烧大灶坑的长柴火在冬天里都划拉走了,剩下碎烂的叶儿使铁丝耙子一遍一遍地搂。
男人动了力气,觉着有点儿热,就解开怀,坐在井台的一块石头上抽烟。
男人依然坐在井台上,自个儿跟自个儿说:“春天来了。”男人站起来,细心地再使耙子一遍一遍地搂,细致得就像是给小女孩儿梳头。不知搂了几遍了,看着有模有样了,就转过身来,想去挑几挑儿粪来,把搂过的畦子铺上,好预备浇开春的头一茬透水。
就在这工夫,突然“咣”的一声巨响,小园子里立时充满了灰土烟尘,刚才聚拢的叶子眨眼间四下散开,只剩了愣呆呆的几小片碎叶儿可怜地摇着细软的烟丝儿喘气儿。
等回过神儿来,男人说:“这烟头扔的,是过年时没响的半截炮仗,这会儿才响,真响!”女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庆幸地说:“多悬,要是收拾到屋里,填进灶坑里烧火,说不定能把锅崩漏呢。”男人说:“这是财神爷在三十夜故意留下的一半,没让响,今儿响了,算是放了一个开园子的礼炮。”女人听了,就欢喜出一脸甜甜的笑来,“你可真会说话,聊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是财神爷亲口告诉你的。”男人听了,就笑。
女人依然在吃萝卜,可能是吃出了一种味道,就对男人说:“你也吃一块,又脆又甜。”男人说:“不稀罕,还是喝井水解渴。”这样说着,男人就在井里打上来一桶清水,伏在桶沿上,“咕咚咕咚”地喝出一阵响儿来。男人穿着棉裤,光着膀子,喝着一桶春天的新水。女人穿着棉裤,上身穿着红秋衣。刚刚出巢的一群蜜蜂也让这水的清凉、这萝卜的香甜逗引过来了,“嗡嗡”地飞在左右,跳一个春天舞。
院外经过的一个人看了,就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好,这是一幅开春儿的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