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辽宁日报 2019年03月06日

宁春强

路世红刚来石门时,孤身一人,全部的家当一肩就挑了。

那是个春阳很好的傍晚。蹲在墙根儿唠闲嗑儿的老汉们,见一陌生小伙子挑一担行李晃悠悠地走来。他放下担子,从衣兜里摸出一盒香烟,逐个发给大家:“我姓路,道路的路,叫路世红。宋有福是我舅,他在家吧?”

“在,在。”老汉们应和道,并把热情的目光,泼洒在这个外乡人的身上。张成云老汉甚至站起身来,要亲自相送。路世红没让:“我认得舅舅家。”他冲大家一笑,挑起担子,一悠一悠地走去。

自打住进了宋有福家,路世红就再也没走。一个月后,石门人发现,村东头闲置多年的三间土房,又冒炊烟了。路世红租住了进去。看来,他是要扎根石门村了。这个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年轻人,靠什么生存啊?大家不解。

更不解的是,路世红天天早晨都要蹲在门口刷牙。一柄牙刷在嘴里来回鼓捣着,就有白色泡沫溢满了嘴角,再飞溅到地上。那时,石门人还没有刷牙的习惯,孩子们便常拢在路世红的周围看稀奇。路世红的牙,刷得很仔细,一刷就是好几分钟。那满口的牙齿,就比常人白净多了。

意外接踵而至。突然有一天,路世红推着一辆自行车,从海边载鱼沿街叫卖。“卖鱼喽——新鲜,便宜!”他那极富韵味的叫卖声,搅乱了孩子们的游戏,惊呆了大人们的眼睛。只是很少有人买。他一路吆喝着走过石门,奔邻村沙包子而去。几个时辰过后,路世红笑呵呵地回来了。他依旧吆喝着,叫卖的却是些针头线脑儿和月牙糖。沙包子有家供销社,路世红从那里顺路带回了一些日用品,回石门卖。

路世红成了石门人眼中的异类。

“成天倒腾针头线脑儿、臭鱼烂虾的,哪像个正经人啊?”

“庄稼人不侍弄庄稼,有什么出息?”

“听说他还会鼓捣戏匣子(修理收音机),歪门邪道样样通啊!”

村人满脸的不屑。

最看不上路世红的是张成云老汉。阳光照耀着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他一边吧嗒着烟袋锅儿,一边看路世红推着自行车悠悠地走来。

“叔,你看光景呢?”路世红停下脚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张成云老汉不无鄙视地盯着路世红,反问道:“你成天倒东卖西的,赚左邻右舍甚至孩子们的钱,心里不觉愧得慌啊?听说,连你舅舅吃二斤鱼,你也照样收钱?”路世红笑了,笑得让张成云老汉颇感意外:“我是卖鱼的,不是分鱼的。再见了,叔!”撂下这句话,路世红骑上自行车奔海滩去了。

“啊呸!”张成云老汉重重地吐出一口痰,像狠狠给了路世红一巴掌似的。就这么个德行,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儿?

路世红却依旧我行我素。他不仅继续小买小卖,而且还贷款开起了石门第一家杂货铺,名字就叫“世红便民店”!

便民店生意红红火火的。尤其是晚上,小店里灯火通明,吸引了许多年轻人。他们在那里抽烟、聊天、喝酒、打扑克、看电视,一待就是大半夜。路世红免费给所有来客提供茶水、扑克,脸灿烂得宛如一尊笑佛。

日子不再平静。连爱聚拢在一起唠闲嗑儿的老汉们,意见也不一致了。有的居然开始赞赏起路世红,甚至羡慕路世红了。这让张成云老汉很是不解,他有些愤慨,气呼呼地说:“你们等着瞧吧,就路世红这么个作法,早晚得倾家荡产!除非哪个姑娘眼瞎了,否则谁会嫁给他?”

可让张成云老汉料想不到的是,还真有一位美丽聪慧的姑娘被路世红白白净净的牙齿“咬”住了芳心。他们偶尔会偷偷聚在一起,手拉着手说悄悄话。只是谁也不知道。知道了,还不等于晴天炸雷?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村里的柳树像是听到了命令,一同绿了起来。燕子也从南方匆匆地返回,开始忙着筑巢了。傍晚,石门家家户户炊烟四起。张成云和几个老汉依旧在街口唠闲嗑儿。他们浑浊的目光几乎同时被从前街走来的一对男女吸引了。近了,张成云才看清,这手牵着手的一对恋人,竟是路世红和他家的二丫头!

张成云目瞪口呆,心中仿佛有春雷轰隆隆地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