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胡海林
王瑞江一家五口经常在客厅引吭高歌。本报记者 万 重 摄
祖孙三人在一起学习交流声乐知识。本报记者 万 重 摄
我国著名的民族声乐教育家王瑞江教授如今已年逾八旬,仍一丝不苟地上课带学生,是学子眼中的传奇人物。从教54年来,他可谓桃李满天下,不少歌唱家、作曲家在自己的简历中写着“师从王瑞江教授”。在他的家庭中,子承父业、孙承子业,一家五口都与音乐结伴。除孙子正在上大学学习音乐外,他和老伴儿、儿子儿媳都从事音乐教学工作,一家四教授,同样堪称传奇。
在沈阳音乐学院家属院的一栋老楼里,当王瑞江家的琴声响起,老少不一的歌声飘扬出窗,邻居们便知道,王老又在带学生上课了。这样的场景在小区年复一年地上演,彼此熟悉且蕴含温情。
春节,前来王老师家拜年的学生盈门,他们喜欢与王老师话工作、话生活、话音乐,兴起之时也忍不住鼓动老师露一嗓。往往此时,王瑞江和老伴儿李玉珍两人妻抚琴来夫伴唱,乐声填满房间也填满了大家的心灵,祥和之美令人动情。
少年立志,田野放歌终成才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或经历不同的人生体验之后,人们对同一事物的感受会存在不同,音乐亦然。对王瑞江来说,在其人生的启蒙阶段,音乐能够让他忘却人生的艰难,成为他一生的指引,坚定了他在音乐之路上的探索。
王瑞江祖籍山东,父母闯关东至东北。1938年8月,出生于战乱年代的他,童年里几乎全是颠沛流离的记忆。
“家里孩子多,从记事起,基本就是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四处讨饭,体弱多病的父亲靠打小工并照顾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过活。一年冬天,母亲走了十多里路才讨来一点剩饭让我们兄弟俩果腹,70多年过去,这情景仍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王瑞江说。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六七岁起,王瑞江就做小工,帮人间苗拔草、烧锅炉、捡粪卖,尽自己所能帮家里减轻负担,日后也是靠这种方式攒够学杂费供自己上学。
1949年春天,已经10岁的王瑞江第一次跨进小学的门槛,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他说:“长年乞讨的经历,使我的性格很野,在学校也不受约束,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
转变发生在王瑞江上小学四年级时,一位任课教师见他活泼爱唱歌,而且嗓音还不错,就送给他一张毛主席相片以作鼓励。那种被认同的美好感觉,瞬间点燃了王瑞江心中的火花,使他明白了人生应该有方向。
那时候,王瑞江的家和就读的学校都在平民区。虽然是平民区却也有音乐生活,群众的音乐生活,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流动戏曲艺人的演唱,他愿意听、愿意学,几乎一学就会。
歌唱一扫王瑞江童年流离、贫困的苍白,点燃了他童年的幸福时光。
“那时候,沈阳机床二厂宿舍区有个小京剧团,京剧爱好者会不定期凑在一起演节目,人家台上唱,我就在台下跟着学,常常如痴如醉连饭都忘了吃。”王瑞江回忆。
因为喜欢唱歌,王瑞江找各种机会学习。收音机里播放戏曲、民歌,他都会跟着唱、反复练。
那些年的冬天,沈阳东郊的居民,时常会看到有个衣着破烂的孩子在荒地里放声练唱。那个孩子就是王瑞江。
抱着对音乐的挚爱,1957年已考入沈阳话剧团的王瑞江,始终没有放弃各种学习机会,后来他考入辽宁歌舞团预科班学习。1960年,他又考入沈阳音乐学院系统学习民族声乐,毕业后留校任教。
在沈阳音乐学院,王瑞江还收获了自己的爱情。那时,王瑞江的练歌房在李玉珍的练琴房斜对面,他时常找李玉珍来弹琴伴奏,一来二去两人心生情愫,并于1966年喜结连理。
李玉珍打趣说:“虽然王老师嗓音好,但他上大学前几乎没接触过钢琴和其他乐器,琴弹得不如我好。现在他给研究生上课,有时也需要我帮工。”
对音乐共同的爱好,伴随着岁月的流淌,王瑞江和李玉珍组建起来的小家里,你唱我和、携手共进的默契与和谐,成为这个家庭的主旋律。
正直单纯,鼓励儿女自立自强
在王瑞江看来,当兴趣爱好成为一个人的谋生手段时,这个人工作起来会更得心应手,生活也会更快乐、幸福,而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毕业留校任教后,王瑞江一门心思扑在教学上。有一段时间,他离开教学岗位,在学院历任宣传部副部长、党办主任等职,但他总有一种业务荒废的紧迫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难释怀。1980年3月,他主动申请辞去党办主任一职,重新回到三尺讲台教书育人。
王瑞江陶醉于向年轻学子们传道授业解惑,并去各地采风写歌,“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1983年,45岁的王瑞江经组织考核,被任命为沈阳音乐学院党委书记。他说:“从教师岗位一步到学校党委负责人,算是我人生中一个挺意外的转折,因为组织考察期间让我推荐人,我还推荐了别人,都没有自己当书记的思想准备。”
受家庭氛围的熏陶,王瑞江的女儿和儿子也对音乐热爱有加,自小便随着父母学音乐,有时父母在教室里上课,孩子就在教室后面旁听。
王瑞江对子女学业要求非常严格,同时鼓励他们自立自强。
王瑞江的女儿学习琵琶多年,初中毕业时报考沈阳音乐学院附属中学,最终落选。自始至终,王瑞江未就女儿考试一事向任何人打招呼。但书记的女儿考不进自己学校附中一事,也成为一段佳话。
“这件事对我女儿影响很大,她后来读了普通高中,上大学学英语,毕业后做外贸工作,最后移居海外。”李玉珍说。
王瑞江的儿子王鸿立坦言,父亲身上有两个鲜明的特征:一是非常正直,二是非常单纯。他物质欲望极低,事业追求很高。这两个特征对他影响很大。王鸿立选择音乐专业道路,最终靠自己的努力考上沈阳音乐学院,毕业后分配至沈阳音乐学院附中工作。大学四年,王鸿立身边的同学无一人知道他父亲就是学院党委书记。毕业后一直追求上进的他,一直等到父亲卸任书记后才正式申请入党。
桃李芬芳,格外关注贫困学生
王瑞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孩子们不容易,一定要把他们教好”。
即使后来担任学院领导,王瑞江始终没有脱离教学一线。如何平衡行政事务多、外出开会多与给学生上课的关系,王瑞江的原则就是事后补上,决不能落学生的课,数十年里他说到做到。
65岁时,王瑞江开始“退而不休”的生活,返聘回学校继续从事声乐教学工作。他说:“教学是自己的一生所爱,从来没觉得累,和学生在一起总是特别开心。”
如今,81岁高龄的王瑞江仍然坚持教学。从教54年来,他可谓桃李满天下,众多学生在各类比赛中获国家级大奖,不少歌唱家、作曲家在自己的简历中写着“师从王瑞江教授”,便可见一斑。
除了尽力教给学生专业知识,王瑞江和妻子对学生生活也倾力关照。因为自己幼年的经历,王瑞江夫妇对家庭贫困的学生格外用心。
54岁的王燕是王瑞江早期的学生之一,如今她与王瑞江夫妇间完全超越了传统的师生情谊。“我家在抚顺农村,条件不好。14岁那年我慕名到沈阳学习,老师让我住他们家,教我学音乐还管我吃住,前后半年多时间没要过一分钱。”王燕说。
当年没考上沈阳音乐学院附中,王燕参军入伍,后来参加工作,再考入沈阳音乐学院。一路走来,王瑞江夫妇不仅给予她专业上的支持,生活中遇到挫折时,他们也会及时开导她。“他们那种心底的善良,真是恩同于父母。”王燕说。
90后的王久恒,研究生毕业后选择留在沈阳创业。2016年离校至今,他每隔一周至两周都来老师家坐坐,“如同回家的感觉,可能是年龄差距大,感觉就像自己的爷爷奶奶一样。”王久恒说。
如今,王瑞江上课之余,习惯带着老伴儿在校园里散步,或者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晒太阳,看着一群群年轻的孩子进进出出。日子一如他们期望的那样,平静、简单、幸福。
补记
家里有歌
生活便有诗
从和王瑞江老师电话约访开始,他高亢洪亮的嗓音便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让人很难把其声音与年龄统一在一个人身上。不少年轻学生感叹:在一些高音唱法上至今都赶不上老师。
熟悉王瑞江的人知道,对唱歌的热爱,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唱歌教学,才是他嗓音保持良好的原因。
在众多音乐种类中,为什么独喜民乐?王瑞江解释,《诗经》是我国第一部用汉语记录的乐歌总集,“诗三百”其实就是“歌三百”。风土之音称“风”,朝廷之音称“雅”,宗庙之音称“颂”。虽然民歌历来被视作“草根艺术”,难登大雅之堂,但“风”却是其中最有生命力的歌唱形式。自己生自草根,喜欢草根,也乐于为草根而歌。
没有手机,工资卡交老伴儿,没进过银行门,有口热饭菜管饱即可……王瑞江践行着极简的生活方式,却不能忍受生活中没有歌唱。歌唱不仅贯穿了他自己的人生和时代变迁,而且在祖孙三代的传承中,为家风构建注入了和谐基因。
在家人眼里,王瑞江是合格的丈夫、父亲、爷爷。他对家人倾情照顾、尊重,大度不失细腻,威严不失亲和。同样,家庭的温暖,也让他在音乐事业的追求上成就了梦想。
李玉珍说:“我们俩结婚50多年没红过脸,都尽到了为夫为妻的本分。孝敬父母、早年帮衬条件差的亲戚,我们都是步调相同,家里大事一起商量,小事我做主。在子女成家立业上,我们也只提建议,决不干涉。”
王瑞江至今记得,儿子谈恋爱时,他是家属院里最后知道的人。一天,他和老邻居在阅报栏前读报,一个年轻女子从旁边走过,老邻居提醒说:“这不是你儿子的对象吗,怎么没招呼下?”
“那时候他们已处了很长时间,没想到瞒了我这么久。现在,他们夫唱妇随,孝敬父母,自立自强,有责任有担当,作为长辈当然也是看在眼里,悦在心里。”王瑞江说。
家庭成员都会唱歌的家庭,在长辈过生日或家庭聚会时,难免会有晚辈献歌并邀长辈指正的环节,常常是一边唱一边和,其乐融融。
家中有歌,生活便有了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