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长篇创作在丰厚 历史文化资源上的三重“寻找”

辽宁日报 2019年02月15日

本报记者 高 爽

《刀兵过》封面

《寻找张展》封面

《唇典》封面

辽宁文学界始终存在着一个无法回避的“焦虑”,那就是在以优秀长篇小说为评选对象的茅盾文学奖上的空缺。补齐长篇小说创作的短板,也因此成为辽宁从文学大省向文学强省迈进的重要一步。近两年,多部重量级长篇小说作品的出现,令人对辽宁长篇小说创作有了新的期待。

三部长篇小说让人们看到了辽宁长篇小说创作新的希望

迹象是从2017年开始出现的。

辽宁作家孙惠芬的新作《寻找张展》成为第二届“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2017)的5部年度金榜作品之一,这是一直主攻乡土写作的孙惠芬在城市题材写作上的一次突破,被《人民文学》杂志评价为“近些年创作中的一个异数。在满地蝼蚁般的无力青年形象过剩的情形下,在密密麻麻零余者书写已成为一种‘纯文学恶俗’之时,小说以罕见的饱满可感、真切可信的新人典型的书写,成为作家自己文学履历上的现象级力作;在真正具有内在力量感的青年形象已经缺席太久、遍寻无望之时,终于找到张展,这也许会是一个具有文学史意义的事件”。

另一部同样发表于2017年的《唇典》,是作家刘庆积15年之功创作完成的长篇小说。在辛亥革命至改革开放初期的漫长时间跨度里展开叙述,全景再现20世纪东北跌宕起伏的变迁史,被国内多位评论家称为“描述百年东北文化心灵史的史诗性作品”。2018年7月,第七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揭晓,刘庆以小说《唇典》夺得首奖,成为继贾平凹、莫言、王安忆、阎连科后第五位获此殊荣的内地作家。

继以上两部作品之后,2018年8月,辽宁作家滕贞甫出版长篇小说《刀兵过》,短短数月即产生较大影响,成为第三届“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2018)”入围作品。小说编织出一幅20世纪中国乡村波谲云诡的历史变迁图,有评论认为这部小说的阅读感受堪比《白鹿原》,“写乡贤的集大成者”。

三部亮眼的长篇作品,引起了文学界对辽宁长篇小说的关注,也让人们从中看到了辽宁文学创作新的希望。

三部作品都在辽宁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上做文章

从这三部作品入手,记者采访了两位文学研究者——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副所长、教授贺绍俊,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程光炜,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辽宁长篇小说创作的特色和未来的发展方向。

程光炜认为,辽宁是中国文坛上有突出成就的一个省份,尤其以中短篇小说创作见长,上世纪80年代,邓刚、金河等作家的作品,曾经轰动一时。长篇小说也出现过一些好作品,但进入新世纪之后经历了一段时期的沉寂,这几年的势头是往上走的,老作家开始发力,新作家面孔出现,状况令人可喜。

程光炜说:“《寻找张展》对作家孙惠芬本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一个长期从事乡村题材创作的60后作家挑战城市题材和90后题材,难度不小。90后大学生的精神生活和生存状况,是一个很突出的社会问题,也是文学应该处理的一个主题,《寻找张展》不论是对作家个人还是对中国当代文学来说都是一个突破。整部作品读了之后,有一种很痛的感受。”“《刀兵过》也是一部很下功夫的作品,一种带有地方志色彩的叙述方式。格局雄伟瑰丽,意境深远,读者阅罢,一定会放眼百年风云,反观自己内心深处的问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可以说是近年来历史题材长篇小说中少有的佳作,一个大手笔的作品。”“《唇典》同样是写变迁的,是在东北大地展开的一幅宏大的历史画卷,东北的地域特色、语言风格特别鲜明。这三部作品中,它的东北味是最足的。”

贺绍俊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几部令人感到欣喜的作品,说明辽宁文学界已经注意到自己的短板,并为此付出了努力。长篇小说创作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不是说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也可以把辽宁文学前些年的沉寂看作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准备阶段。

“如果说这三部作品有什么共同的特点,首先就是在辽宁的历史文化资源上做文章,比如《唇典》是以东北的萨满文化为基础的,《刀兵过》集中写了中国儒家文化怎么被东北的地域文化吸收;再有就是作家不仅仅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积累,还具备消化和处理已有生活经验的能力,《寻找张展》在这方面比较成功。”贺绍俊认为,“寻找”不仅是孙惠芬作品的主题,同时也可以用在对另外两部作品的分析上。

《寻找张展》:寻找一种人与人之间正常和谐的关系

贺绍俊说,《寻找张展》是一部很讲究的小说,小说名对应着小说的结构。小说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说的是小说名的前两个字:寻找。下部则说的是小说名的后两个字:张展。下部是以书信的方式讲述张展的成长经历,展示了一个年轻人从叛逆任性到自强奋进的变化过程。下部完全可以拎出来成为一部独立的小说,它既是典型的成长小说,也可以看作是励志小说。

张展这一形象将会让人们对90后这一代人的理解更全面完整一些。这恰好也是孙惠芬写作这部小说的动机之一。当她发现人们对90后的认识存在偏见,她不仅要告诉人们一个真实的90后,还要继续思索:人们为什么会存在偏见,于是沿着这一思路,开始了她的寻找之旅。

寻找不同于发现,发现是一种意外的收获,而寻找是因为人们丢失了什么东西要去将其找回来,这是一种紧张的期待。发现带给人们的将是惊喜,而寻找必须让人经历一段焦虑和艰辛的过程。

小说的上部便充满了焦虑和艰辛,她在寻找张展这个人的同时也在寻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她沮丧地发现,她在寻找过程中所结识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处在正常与和谐的关系状态之中的。随着寻找的深入,孙惠芬越来越多地感受到“心与心的隔膜”,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寻找热情,相反,她反躬自省,竟然意识到也许在张展被伤害的过程中自己也负有责任。她的内心在呼喊:“我们既是参与者,又是受害者,却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于是她深入思索为什么会造成“心与心的隔膜”,这缘于我们丢失了太多精神性的东西,诸如信任、尊重、平等,等等。

《刀兵过》:从乡贤文化中寻找曾经珍视的传统精神

贺绍俊认为,《刀兵过》是一个有思想、有厚度的小说,“读了很震惊”。写历史,特别是近代百年来的革命史,有的是通过家族来反映百年的发展,有的是用革命传奇的方法,都是想以此来反映百年风云变幻。一个小说家,最重要的是能够对世界、对历史提出独到的看法,《刀兵过》就有这样的效果。《刀兵过》完全跳出了我们习惯的历史观,去重新反思我们的历史,暴力革命的摧枯拉朽带来了社会的进步,这是从宏观而言,但在破坏旧世界的同时,把我们曾经珍视的传统精神也伤害了。《刀兵过》写了传统文化在这样的过程中如何被伤害又活过来。它寄托了滕贞甫的期待,他期望在今天能够让它发扬光大。

小说的题目很有深意:“过刀兵”是带来祸患——我们一直在过刀兵,一直停留在过刀兵的思想状态中。《刀兵过》中最体现中庸之美的是三圣祠,它代表了民间对传统文化的认可,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和理解,它强调了传统文化的作用,表达了对历史新的认识,作品的确提供了新的东西,这一点非常难得。我们的历史小说越来越多,但真正能够提供新的历史观的非常少。从“过刀兵”和“刀兵过”,评价历史抓住了关键点。

《刀兵过》的主人公是一个乡贤,但与《白鹿原》里的乡贤不一样,虽然在精神层面上有一致性。在过去的社会,乡贤起到一种传递文化精神的作用。社会的基本精神,儒家文化精神,是靠乡贤维系的,《刀兵过》写的就是儒家文化在百年动荡中的飘移和漂泊——它有被摧毁和撕裂,也有锤炼和新生,《刀兵过》的独特之处正在于此。

《唇典》:从民间文学和口头文学中寻找东北的历史

贺绍俊认为,《唇典》整部书其实就是在做一件事:诠释“唇典”这两个字。在刘庆的诠释里,“唇典”不再指称东北土匪黑话,而是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那就是口头文学。刘庆看到了口头文学的悠久历史,也看到了口头文学至今仍活在人们嘴上,更重要的是,他从口头文学中发现了一个丰富的世界。于是他用“唇典”向一切口头文学表达崇高的敬意。

刘庆从口头文学资源中看到了民族史和民间史,他不是从文字典籍中寻找历史,而是要从口头文学中、从民间一张又一张说话的嘴里寻找历史。他要还原的是一部口头的历史,是活在民间众人嘴边上的历史。他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建构了一个历史图谱。这个历史图谱显然与我们所看到的、已经被标准化的历史图谱不完全一样。而这不一样的历史图谱则意味着,作者刘庆在以不一样的世界观和历史观去思索人类命运的变迁,去观照世界万物。

刘庆抓住了东北大地口头文学的灵魂,就是萨满文化。正是萨满文化给东北民间带来了不一样的看世界的方式。敬畏和珍惜是一种看待世界和人生的方式,是一种基本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产生于人类还不是足够强大时的文明阶段,但它凝练出具有人类共同价值的精神内核。刘庆在萨满文化中发现了这样的精神内核。

贺绍俊说,“《唇典》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话题:从文明发展的角度说,人类进步了,文明更先进了,但是也可能使我们丢失了一些人类最本真的东西,这些最本真的东西曾经在原始宗教和文化中得到最充分的表现,今天我们是否应该把这些最本真的东西捡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