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　平

核心提示

辽博展出一件唐代的书法作品，但是没有作者题款。1000多年来，在其保存、流传的过程中，书法行家不仅精心保管，珍爱有加，而且根据书写风格，推断其出自欧阳询之手。多少有点巧合，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展出过程中，辽宁省博物馆与北京故宫博物院合作，推出“故宫养心殿文物特展”。这是“唐行书千字文”被偷运出宫后，97年来首次与当年留在养心殿的文物重逢。

史记

欧阳询多次死里逃生

史记

SHIJI

《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展现在人们面前的不仅仅是一幅书法作品，还有它在1000多年前经过反复欣赏，精心装裱所留下的痕迹。

卷轴的外衣，又称包首，是一方宋代的织物，名为缂丝。古代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按这个价值估算，这块宽26.5厘米、长48厘米的缂丝无论怎么算，在宋代就已经价值不菲。

卷轴的别子，是清宫廷专门定制的，上面刻有“欧阳询书千文真迹，御府秘藏”的填朱文字。

书法正文前又依次装裱了绿绫本、黄绫本、藏经纸等贵重的防潮隔水织物和纸张，不同材料的接缝处都加盖有装裱年代的压印红章。

这种在当时就价格高昂的装裱反映的是人们对这卷书法的喜爱。

我国著名书画鉴赏家徐邦达认真研究了这幅书法的内容，注意到文中的“渊”去掉了中间的米，世字没有采用类似的讳笔，推测其写于唐高祖李渊在位时期（公元618年至626年），这时欧阳询的年龄在62岁至70岁之间。

欧阳询，字信本，生于南朝梁太平二年，即公元557年，《旧唐书》和《新唐书》中都专门为他立传。

《新唐书》中载，欧阳询最初学习王羲之的书法，后来险些超过他，于是就给自己的书法自命一名。

《新唐书》录有欧阳询研习书法的一个故事：他曾在路上见到索靖书写的碑石。索靖是晋代文武全才的将领。欧阳询看了几眼，直觉写得一般，于是策马而过。但跑了一段路，觉得不对，索靖既然是一代书法名人，那么他的书法定会有自己的特色。于是策马而回，下马伫立在碑前，站着看累了，用麻布铺地坐下来看，以至宿在碑旁，3天后才离去。

有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痴迷书法的人，一生中竟有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欧阳询的父亲欧阳纥在南朝陈时任广州刺史，陈宣帝因猜疑其怀有二心，拜其为左卫将军。欧阳纥却真的据广州起兵反叛，第二年春，他兵败被擒，举家上下仅欧阳询一人因逃匿而豁免，其余悉数被杀，此时欧阳询年仅13岁。

唐高祖武德二年，即公元619年，隋末叛将宇文化及自称天子，欧阳询作为隋朝旧臣，被他掳持。

第二年，隋末义军首领窦建德攻破聊城，击败宇文化及，建立夏国。欧阳询又被夏国留用，授予太常卿一职。

唐高祖武德五年，即公元622年，秦王李世民大破窦建德于虎牢关，平定河北，因为在隋朝时与唐高祖李渊交情甚厚，欧阳询又一次死里逃生，这一年他已经65岁了。

唐代的无落款书法作者成谜

在中国书法史考题库中有这样一道题：有着“唐人楷书第一人”称号的是哪位书法家，考题给出四个选项：A欧阳询，B虞世南，C褚遂良，D薛稷。

辽宁省博物馆学术研究部主任董宝厚说：“给古代书法家排位次是较为通俗的说法，但是喜欢或者学习书法的人，确实需要对欧阳询有所了解，这是由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特殊地位决定的。”

那么，如果想对这道书法史问题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省博物馆提供了一个重大机缘，在其举办的“中国古代书法展”第二期为时4个月的展期中，馆藏国家一级文物、《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正式展出。

这一总长超过9米的书法长卷展出区域正对展厅正门，占据了近于一面墙的位置。由于纸制文物难以保存，现在人们可以看到的完整唐代书画真迹少之又少。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的展出，无疑给人们提供了与1000多年来品鉴过这一唐代书法作品的帝王、重臣和书法名家一起探究这一作品的机会。

谜题就摆在这幅千字文的正文部分，这也是文物的核心，除了千字文的标题，以及“赐员外散骑侍郎周兴嗣次韵”外，便是千字文正文，作品中没有像很多书法作品那样写有题名和落款，或者带有书写者身份的确切信息。有关文献记载中提到，作品中隐约可见一些唐代的印章痕迹，但是因为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无法辨别。

董宝厚说：“从这部千字文书法的特征来看，具有非常典型的欧阳询风格，或者可以说是他留传至今的代表作品之一。”

目前来看，最早做出判断的是北宋时期的王诜，这位擅长山水画的北宋当朝驸马，对绘画和书法都颇有研究，得到这幅作品之后，兴奋之余在后面题写了跋：“东坡公云，欧率更（指欧阳询）书，非托于褊崄，无所措其奇，其末流遂至李国主辈，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仆非唯爱此评，又爱其笔札瑰伟，因先白于主人取之，主人自有好弗之病，怜我病更甚，故取之而不拒也，晋卿书。”

晋卿是王诜的字，他在跋中先引述了苏轼对欧阳询书法的评价，然后讲了自己认为苏轼的评价很好，他还加上一条，自己更喜欢欧阳询书法的大气，于是看到了这幅作品，就将其收藏下来。

王诜的判断得到了后世众多包括帝王、书画名家等鉴赏者的认同。

从“绍兴”红色方印推测，这幅作品大约在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稍晚些时候进入南宋皇宫，由内府收藏。

到南宋末年，这幅字由宫内流出，落入当时的权贵，太师、右丞相贾似道手中，这位权倾一时的南宋权臣在卷轴上留下了“秋壑珍玩”白文方印、“悦生”朱文葫芦形印和曲脚“长”朱文长方印。贾家败亡后，书卷流入民间。

对于这件珍贵文物，明以后的有关文献中多有记录，其中明代著名书画家文徵明的次子文嘉编写的《钤山堂书画记》中记有：“欧阳询千字文，楮纸楷书。每行间用刀微勒，盖古人藏书多置竹筒中，恐致折损字画，故预为之计，虑亦远矣。”

到了清代，传世的典籍当中像《式古堂书画汇考》《大观录》《墨缘汇观》《石渠宝笈》等对这件书法作品都有较为具体的描述。

其中，由清代书画鉴赏家卞永誉编著的《式古堂书画汇考》中有“欧阳信本（欧阳询字信本）千文，楷书，右率更令所书千文，杨补之（即南宁画家杨无咎）家藏本。咸淳甲戌岁九月三日，钱塘金应桂。”

不仅如此，书中还收录了明代著名书画家董其昌的鉴赏意见：“书家以分行布白谓之九宫。元人作书经云：黄庭有六分九宫，曹娥有四分九宫，是也。今观信本千文，真有完字具于胸中。若构凌云台，一一皆衡剂而成者。米南宫评其真书，到内史信矣。此本为杨补之家藏，勒其全文，欲学者先定间架，然后纵横跌宕，惟变所适也。”

其中提到了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米芾认为这篇欧阳询千字文是真迹，董其昌见后不仅赞同，而且对其书法大为赞赏，将其雕刻在了石碑上供后人学习。

此后，这幅书法作品进入清宫，显然曾被乾隆皇帝鉴赏过，他本人亲书：“欧阳询书千文真迹，御府秘藏”，并且加盖有“乾隆定翰”朱文方印。

当然，历史上研究过这件书法作品的书画界人士也有不同意见，其中由清代顾复编写的《平生壮观》中，对这件书法作品小心地记道：“千字文，白麻纸，朱丝栏，行书如钱，无款，绍兴玺印……”这位清代收藏家选择了不回答。

现代学者对于这件“唐代无落款书法的作者是谁”这个问题的回答也不完全相同，大多数专家认为这是一件欧阳询的真迹。当然，持不同意见的阵容也不容忽视，代表人物有我国著名书画鉴赏家徐邦达。然而，他也指出：“此本确有欧字规模。”

被溥仪带出皇宫

董宝厚说：“这是《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被溥仪的兄弟偷运出宫后，97年来第一次同当年留在北京故宫养心殿的文物聚首。”

这是一次意外的“团聚”。

借北京故宫养心殿修整的机会，辽博与北京故宫博物院密切合作，精选了285件（组）养心殿文物，从1月18日起在省博物馆展出。

据介绍，清宫各殿中的物品在内府中有档案留存，书画类则加盖有专门的图章，人称“殿座章”，《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中就印有“养心殿鉴藏宝”的“殿座章”。

辛亥革命后，已退位的末代皇帝溥仪，担忧日后命运，便打起了紫禁城内国宝的主意。他当时考虑青铜器太重、瓷器易碎，不适合带出宫，于是盯上了既值钱又便于携带的书画。他以恩赐的名义，将内府所藏珍贵的书法字画赏赐给其弟溥杰、溥佳，让他们利用每日下学出宫的机会，用黄绫包袱将这些书画带出。从1922年9月28日至12月12日，溥仪兄弟带出去的书画手卷1285件、书画册页68件。其中就包括这幅千字文卷，此后又将其一路带到长春的伪满皇宫，1945年后散失民间，新中国成立后，这卷书法作品被辽宁省博物馆收藏。

书画国宝离开北京故宫，这一去就是97年。

北宋驸马王诜“德不配才”

《唐欧阳询行书千字文》卷中有题写于北宋年间、由王诜执笔的跋，这是真迹，千余年间没有任何异议，作为一代书画名家留下的传世草书作品，现在也是难得的珍品。

然而，提起王诜这个人，董宝厚不免一笑：“我们研究书画文物，更主要的是看作者在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王诜在书画、诗词方面所表现的才华还是被后世公认的。”

王诜在正史中没有留下传记，他的史事是随同他的夫人留传下来的，因为他在家庭生活中确实表现不佳，因此还被冠以“史上最无耻的驸马”称谓。

王诜字晋卿，娶宋英宗赵曙的女儿蜀国大长公主，成了荣极一时的当朝驸马。

后代人看来，王诜应该感到庆幸的是，他娶的这位蜀国大长公主不仅没有所谓“金枝玉叶”的刁蛮，还特别贤淑、孝顺。

《宋史》载：“诜母卢寡居，主处之近舍，日致膳羞。卢病，自和汤剂以进。”讲的是宋英宗的女儿、宋神宗的亲妹妹、北宋公主对王诜的寡母卢氏极尽孝道，安排卢氏住在近处，每天送上好的饭菜。卢氏生病了，公主亲自调药，送给老人服用。

《宋史》载，宋神宗对这个妹妹非常好，经常赏赐各种奇珍异品，把公主府装点得十分华丽。出嫁后，因为不能经常陪在母亲宣仁太后身边，她常常一个人伤心。听说国家大旱，宋神宗削减日常娱乐消费，公主也跟着这么做，说：“我的赏赐都是公家的，应该跟国家休戚与共。”

王诜娶的这位公主不仅孝顺，而且喜欢阅读古文，爱好书法，对亲属朋友非常关心，里里外外都称颂她的贤惠。

与公主的形象相对，王诜的表现反差明显。《宋史》载：“主性不妒忌，王诜以是自恣。”发现妻子不嫉妒后，王诜开始为所欲为，并因此被贬官。

对于王诜放纵的表现，《宋史》载：“诜不矜细行，至与妾奸主旁，妾数抵戾主”。读史方知，其行为违背天理人情的程度令人发指。

记者从史料中了解到，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这位贤惠的公主病逝，年仅30岁。

（本文照片除注明外，由辽博提供）